第九回　4月22日（五）

　　芷玲右手將玻璃水壺放在課桌，配著水，吞下嘴裡的藥丸。

　　相比可綸和璦媛，芷玲很早回到學校，但即便過了很久，她依然無法適應校園，過去陰影也糾纏不放，導致她只能服用藥物，舒緩情緒。

　　稍作喘息，芷玲睜開雙眼。她坐在4班最後一排第二個位置，此時正值下課，班上跟以前7班相同，有人看書、有人聊天、有人休息。

　　芷玲右手拿起杯蓋，放上壺口，旋緊水壺後，將桌上的藥罐、水壺和文具，收進掛在桌子左側的書包。收拾完畢，她起身離開座位，獨自走出教室，緩緩向操場走去。

　　鐘聲打響，4班聚在操場旁樹下，進行熱身，而芷玲剛好位在隊伍最後，一方面按身高排序，另一方面，考量她還沒辦法與他人正常相處。

　　做操完畢，女老師開始點名，確認人數和人都對後，將藍色名冊扔在地上，雙手從藍色塑膠籃子取出一顆排球，進行教學。

　　結束示範，老師讓同學一人一顆排球，練習剛剛教的東西，然後找她考試。完成測驗，即可在操場自由活動。

　　同學們爭先打鬧，從籃子取出排球，一旁練習，芷玲則直到大家都拿完後，才默默來到籃子旁，取出最後一顆球，而這顆球沒有意外，果然消氣，無法好好使用。

　　芷玲低頭，雙手壓著排球，確認堪用後，看向四周。

　　基本大家都有伴，而且早找到練習的地方，所以確認一旁中庭無人後，芷玲抱著球，緩緩走去。

　　體育課對芷玲來說，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都是最棒的時光，因為只需要專注運動，其他什麼都可以暫時拋開，而以前逃離課業煩惱，現在則遠離人群。

　　洩氣的球很難彈起，打在芷玲前臂內側後，落在地上，連滾都不會。

　　芷玲彎腰，拾起排球同時，留意到眼前的草皮。草地種著幾顆樹木，前頭還有數顆似裝置藝術的方形石椅，勾起她的興趣。芷玲回頭向後看去，幾位同學還在樹下練習，自己也花了不少時間和力氣，現在正好適合休息。芷玲來到石椅前，坐了下來。

　　今天天氣陰，太陽不是很大，但水氣很重，所以悶熱，因此斗大的汗珠不斷從芷玲的肌膚滑落，滴在草地。

　　好家在，芷玲左右都是建築，而她坐的地方剛好通風，因此即便天氣溼熱，風吹拂過來，還是讓芷玲感到稍微舒適，心也逐漸靜下。

　　深吸氣，深吐氣。

　　芷玲張開眼睛，剛好看著高中二年級教室所在的走廊。

　　「她……過的好嗎？」芷玲看著二年7班的方向。

　　「那個……」芷玲身後傳來女同學的聲音。

　　芷玲有些嚇到，或許自己難得放鬆，不然平常應該注意到有人靠近。

　　蘇瑞華紮著黑色馬尾，臉型標誌，身形一般。今天有體育課，她自然穿著夏季運動服，左右跟著其他兩位女同學。

　　芷玲向後轉頭，三位同學站在自己背後。她知道她們，畢竟是自己同學，但缺乏交集，所以只記得臉孔，個性什麼都不清楚，甚至連叫出名字都有困難。

　　按照正常對談，芷玲應該詢問她們來意，但顯然她還沒準備好，因此只能充滿戒心地看著三人。

　　「芷玲……考試了嗎？」瑞華開口，

　　她覺得自己可能搞砸，因為她們意外的到訪，顯然驚動芷玲，而且自己應該先確認能否稱呼對方「芷玲」。

　　芷玲搖頭。

　　既然出師不利，又沒有退路，瑞華只能硬著頭皮。她抬起捧著排球的雙手，朝向芷玲。

　　「不介意……可以用我的球，蠻好打的！」瑞華說。

　　芷玲腦袋空白，不知道怎麼應對，瑞華便只能尷尬地舉著雙手，呆站原地。

　　瑞華兩旁的朋友見情況不對，想勸她放棄，但又不好意思在兩人面前開口，所以只能等芷玲終於反應，才鬆口氣。

　　芷玲起身，緩緩來到瑞華面前，遲遲不敢進一步動作，讓四人的心更是七上八下。

　　芷玲鬆手，排球便落地，接著她終於鼓起勇氣，伸手接下瑞華手上的球。

　　球明顯扎實，想必彈性可靠。

　　瑞華微笑，放下雙手。

　　「謝謝！」芷玲臉上多了幾分溫暖。

　　「不客氣。」瑞華退開，

　　因為她知道這是第一步，再深入可能引起芷玲反感。

　　有了好球與瑞華關心，芷玲也多了點信心，向老師報考，而多虧瑞華細心，她選擇大家都結束測驗，才接近芷玲，因為她清楚對方做什麼都避開大家。

　　雖然芷玲喜歡體育，但她表現普通，現在更是不行，還好老師不會苛責，畢竟大家都知道她的處境，而且每個人總有不內行的項目，老師理解。

　　結束不佳的考試，芷玲呆坐樹下鐵長椅。她感到失落，認為自己能更好。

　　「嘿！」瑞華來到陳芷玲面前，

　　希望給予幫助，對方則抬頭看著她，明顯困擾。

　　「我是蘇瑞華。」瑞華開口，

　　因為她注意到芷玲表情煩惱，再結合對方過去不與他人接觸，便猜測芷玲可能叫不出自己的名字，不好意思，而她的猜想是正確的。

　　「謝謝。」芷玲將球遞給蘇瑞華。

　　「不客氣！球不用還我，反正是學校的，我用不著。」瑞華回應，

　　芷玲便放下雙手，將球放回大腿間。

　　「我可以坐妳旁邊嗎？」瑞華右食指指著陳芷玲右旁的空位。

　　芷玲望向右邊，回頭向瑞華點頭。

　　「謝謝。」瑞華坐下，

　　她明白自己無須深入對談，陪伴便是最好的相處。

　　瑞華清楚創傷，雖然沒有遭遇霸凌，但國中因為課業，精神一度亮起紅燈。好在家人、朋友、師長，以及諮商師陪伴，才克服困境，所以她多少體會芷玲的痛苦，也希望幫助對方，脫離困難。

　　「球……小心！」男學生的警告傳來，

　　瑞華便順著對方目光抬頭。

　　排球砸進樹枝和葉子裡，導致枯枝、枯葉落在瑞華臉上，讓她慣性閉眼，雙手擋在面前，右撇身體，緊接著便是撞擊聲，以及大家的尖叫。

　　「我沒事。」瑞華睜眼，放下雙手，

　　但顯然大家不是關心自己。

　　瑞華知道情況變得更糟了！她緊張地看向左邊，芷玲雙手摀臉，雖然看不見表情，但可以猜出不好受。

　　大家圍住兩人，給予芷玲關心，導致事故的兩位男同學，也不斷道歉，但事情加速惡化！

　　突如其來的撞擊，喚起芷玲痛苦的記憶，上前關心的同學們，雖然出於好意，但對還無法適應人群的芷玲，極為致命。

　　芷玲崩潰，嚎啕大哭，嚇到所有人，大家因此不知所措。

　　「大家讓開！拜託！」瑞華起身大喊，

　　但同學們依然反應不及。

　　芷玲站起，轉身逃去，老師立刻追上，但馬上停下，轉身面向學生們。

　　「大家待著！瑞華去通知輔導老師和保健老師！」老師高喊，

　　緊接著跟在芷玲後頭，瑞華則馬上採取行動，找上兩位老師。

　　瑞華經過穿堂，逐漸靠近保健室，因為保健室就在穿堂隔壁。

　　第一次確認，瑞華到輔導室探望芷玲，但被告知對方因為外傷，所以待在保健室，而當她轉往保健室後，老師們告知芷玲狀況欠佳，不便外客，所以她只能無功而返，在之後下課，屢次報到保健室，但皆被請回。

　　瑞華進入保健室，她很快察覺異樣，外門幾次都關著，唯獨這次敞開，而且裡頭似乎只剩淑芬，不見其他人蹤影。瑞華右指敲敲門，提醒淑芬，對方停下整理，轉身望向她。

　　「瑞華。」淑芬招呼。

　　瑞華以前就讀國中部，當精神出現異常時，淑芬特別照顧她，所以兩人不只認識，關係甚至密切。

　　「嗨。我想……」瑞華開口，「芷玲已經回家了！」淑芬轉回，繼續整理鐵櫃，

　　但瑞華聽出端倪。

　　「嗯，但妳好像不是很開心？」瑞華上前，坐上空位。

　　淑芬嘆氣，右手將鐵櫃的玻璃窗拉上後，轉身回到自己的座位。

　　「不太想講……」淑芬面有難色。

　　「讓我猜猜。家長不是很關心小孩？」瑞華苦笑，

　　因為當時自己面對心理諮商時，得知自己很幸運。

　　「家長關心小孩，但方式……」淑芬想繼續，但覺得不妥，「傳統？」瑞華替淑芬接話，

　　雖然她也只是合理猜測，而非確認。

　　淑芬歪嘴皺眉，默認瑞華推測。

　　「不意外。所以有在諮商嗎？」瑞華追問。

　　「妳該離開了！」淑芬沉重地回覆，

　　因為這涉及芷玲隱私，而她清楚再繼續聊下去，她肯定鬆口。

　　「好……謝謝！」瑞華點點頭，無奈起身，

　　因為淑芬的反應，間接透露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