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年幼時,勤寫部落格,記錄孩子的成長點滴,沉浸於初爲人母的喜悅,兒子入學後,甚至還與學障協會掀起了資優學障論戰,曾經一日之中擊點率破十六萬人次,當時使用Moria這個筆名。
Moria是亞伯拉罕獻祭以撒之地,中文音譯為摩利亞山(創世紀22:1-14),是日後的錫安山,所羅門王建造神殿之地(歷代記下3:1)。育兒時,心懷亞伯拉罕獻子之心,想以兒子的成長經歷爲例,想為廣大群衆盡點綿薄之力,提供「英德中三語教育」的經驗談。
然而,經營教養文卻有個極大的缺點,筆戰太多,應接不暇。再者,雖説母親是終身職,任期無限,沒有退休卸任的一天,但孩子終究會長大。漸漸地不再需要母親的教養,能夠記載分享的事情,也就逐步減少。
四年前便尋思轉往文學創作一途。
三年前寫了一部小説,想找個地方安放小説,同時想找個與自己文風接近的筆名,於是想起了少女時代,曾爲自己取個古風唯美的筆名,出自詩經,國學況味深濃,暗合自己文風。
當年那個筆名便是柔止。
之所以會取柔止這個筆名,是因爲强勢的我,被男友虐稱爲阿紫。身爲恰查某的我,怎肯讓衆人厭的名號冠在自己身上,當然是要將阿紫美化一番嘍。
於是阿紫變成了阿止。
正巧詩經《采薇》有一句︰「采薇,采薇,薇亦柔止。」
於是取柔止的柔媚多情、欲言又止,這兩個字正巧適合寫情書。
這段過去確實是很言情。
當年還曾讀到書上寫著,《采薇》最後的三十二字,是全《詩經》最美的詩句,尤其是其中的前半段,當時不解其意,後來才知道,原來《世説新語》中,曾經記載了這樣一段故事(文學五十二)︰
謝公因子弟集聚,問毛詩何句最佳?遏稱曰:「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遏是謝玄,謝安之侄,謝道韞之弟,爲何他會説這四句最美?
少年輕狂的我並不甚明白。
回首前塵,一路走來,自己人生的軌道與心境,竟然意外暗合《采薇》這首詩,直到現在才明白,爲何謝玄說這四句最美?而這四句之後的十六個字︰「行道遲遲,載飢載渴,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更是精闢入理。
人到中年,歷經世間滄桑,我卻要說,《采薇》最後這三十二字中,前四句最美,後四句最悲。《采薇》不僅是一首悲悼戰爭的悲詩,道盡一個遊子離家的蒼涼與無奈,它還是我個人的人生寫照。
於是,將以前的柔止改爲︰薇亦柔止。
薇亦柔止四字聽起來唯美浪漫,其實蘊藏著一首人生悲歌︰「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歸曰歸,心亦憂止。」
這首詩描述一個年輕人遠征到異域、在疆場上迎敵作戰,日日夜夜都在想家,想著家鄉菜圃裏的薇菜。年輕人天天都說要回家,要採收園裏的薇菜,然而光陰似箭、倉促潺湲,薇菜從發芽,到鮮嫩,等品嘗薇菜最佳賞味期「薇亦柔止」,他卻都錯過了,薇菜已經到了剛老粗硬,年輕人卻還未能歸鄉。
詩人以采薇比喻思鄉,遊子歷經了鄉愁三階段︰
薇亦作止,薇亦柔止,薇亦剛止。
他戍守邊關,一年又一年地過去,回鄉的希望一次又一次地破滅。等到薇菜老了,回家成了遙不可及的心願,他害怕再也回不去了。他的心境就像薇菜的成長一樣,歷經發芽(作止)、到鮮嫩(柔止)、到剛老粗硬(剛止)、到枯萎殆盡。他不斷地抱著希望,希望卻又不斷地在心底幻滅。
直到有一天,戰爭終於結束了,他終於可以回家了。
走在回家的途中,天空飄起了大雪,這讓他回想起當年離家的情景,「昔我往矣,楊柳依依」,是多麽美好的景色;如今滿面雪霜,飢寒交迫,歷經血洗的戰爭,「今我來思,雨雪霏霏」;他的人生已經是滿目瘡痍,踽踽獨行於雪道上,歸鄉的心情是何其沉重︰
行道遲遲,載飢載渴。
然而,最荒蕪的不是菜園裏的薇菜,不是漫漫無盡的歸途,也不是身體上的飢渴,而是無人能體會他内心的悲傷︰
我心傷悲,莫知我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