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唱音樂會,最後一首歌結束前,最讓人意猶未盡和扣人心弦的,應該就是在悠揚尾音中布幕慢慢下降。然後,主秀歌唱家緩緩低下頭、鞠躬,靜待舞台大幕完全落下,同時聆聽滿堂的掌聲,喧嘩,哨聲等等、等等。
這是我前往香格里拉赴宴前,沿路一邊走一邊想,浮上心頭的一個影像。這麼些年,扛著責任和沒間斷的壓力,賣力演出,一旦有朝一日決心離開這舞台,謝幕時會是什麼樣的光景?
執行長和集團主席精神很好,抵達亞洲四、五天了,時差問題早就克服了。席間一樣喝著高檔的意大利白葡萄酒,佐以他喜愛的中式海鮮料理,可以看出他愉快的心情。
他興緻高昂、口若懸河,對印度的併購案寄予極高的期望,自然沒忘要我們加足馬力,好好善用這個新到手的武器。他先問我的總裁同事,看他覺得這些產品對越南,泰國和印尼有沒很大幫助?我的同事神情愉悅的回答:
「前景一定是樂觀的,我相信。」總裁同事說話的同時,微微轉身看著我,接著說「韓國和台灣製造的設備在這幾個市場很受歡迎,如果我們的印度產品很快可以成為亞洲生產的機械原配套備件的話,相信要加大市場佔有率絕對沒有問題的」。他的意思是,只要東亞做得好,東南亞沒問題的。嘴皮功夫相對於我,更勝一籌。
還沒等我接話,執行長對著我說:「是不是他點的菜色你不喜歡?我看你沒怎麼吃。」被他發現了,我是有些恍神。不但話說得少,動筷子也不很積極。他哪裡會知道,我正愁要怎麼找他待會私下談一下?
一路從停車場走過來,想了幾個版本來帶出今晚我的主要議題。可是一到大堂,和兩位來訪的上司見了面,原來理好的思考邏輯全亂了。點菜時,為了盡地主之誼,花了一點時間,幫忙一起弄出了一桌像樣的東方料理。
按西洋習慣,沒上菜前,我們四個已經喝了一瓶白葡萄酒,這更攪亂了我原先心裡打好草稿的腹案。上菜之後,他們注意力全部轉到桌上的每一道佳餚,吃得好不開心,那才是我重整思緒的時候。誰知他老大不想浪費時間研究文化差異,還是熱衷維護公司的最大利益,早早開啟了生意話題。
我笑著說:「今天特別熱,剛才走過來時可能有點中暑吧!」,我轉向我的總裁同事問:「對不起,你剛才說什麼,我沒聽清楚。」
這個被叫起來問話的同學,回答老師的竟然是一個問題,老師當然不會放過這位同學了。執行長馬上說:
「怎麼了,是不是有什麼我們應該討論的事?」。我和執行長認識那麼久,互動不是太多,但是每一次由我主動找他,他開口第一句話一定會說,「說,是什麼大事?」。
我不是孤僻內向,而是謹守分際。在充分授權的情況下,大小事全部自己包攬,除非是涉及集團利益的大事才找他,他是了解我的作風的。
我的反應沒有平常的快速,慣常的風趣也不見了,執行長應該察覺到了這人一定是有話要說,礙於大老闆在座,變得吞吞吐吐了。他很快接著說:「Hans待會想去烏節路購物,我們就去泳池邊喝杯啤酒再聊」。
很快我們三人在游泳池邊找位置坐下來,還沒點飲料,執行長就迫不及待問我,是有什麼事情嗎?
這劇情的發展有一點走樣,就是預想的場景裡多了一個人,後悔自己沒有預先約定,也只好硬著頭皮執行任務。只是,有個直接關係人在場,我那些預演過的版本都不適用了。我該如何啟齒呢!
這時候,我的同事幫我開了場,提到白天我們聊到兩個分公司合併到現在,一切都上了軌道,同事們也都互動良好云云。他說的話等同做球給我,讓我接招。執行長是仔細聆聽,但是視線始終沒有離開我的眼睛。我接上同事的話題說:
「沒錯,我們區域整合之後,市場覆蓋率算領先主要競爭品牌一大步了。最重要的,我們團隊成員和所有通路商的合作是前所未有的密切。這些都要感謝他一年以來的協助,也真的是領導有方。」
執行長還在仔細聽著,只有微微一笑,眼神的專注,就像在等接下來更精彩的內容。老實說,我有點受壓的感覺,直覺聽眾並不滿意我的言辭。看來,我是避無可避了。我話鋒一轉,說道:
「上個月在印尼出了車禍,家人著實非常擔心,經常詢問出差哪裡、交通狀況如何?讓他們這麼三天兩頭擔心,壓力真的很大。」
那次萬隆會議也有歐洲的同事參加,車禍意外執行長也早有所聞,他的表情變得嚴肅,開口說道:
「你們應該有聽說,兩個月前我和老闆娘出差印度談併購的事,在路上就被逆向而來的車子撞個正著,整車人都進了醫院,還好保住了老命。這些國家的交通真的很傷腦筋。」
他沒打算繼續說,我就打蛇隨棍上,接著他的話說:
「對啊,我太太就是這麼說,然後希望我暫時休息一段時間。為這事我考慮了很久,也是今天才跟他說了我家的問題。」, 我看著總裁同事,繼續說:「確認了一下,若是我現在離開團隊,對公司的營運是不會有什麼影響的。」。這話聽起來,就像我倆已經談好,而總裁也認同了似的。
我未經同意把總裁同事拉進來,成了事件的同夥了。他好不尷尬,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再說,剛才都一起歌頌了合併後的所有美妙現況,要再否認,為時已晚。更何況,內心可能在暗暗祝福我的順利達標,還有,我倆共享的“心想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