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幾年,我意識到並思考的問題是關於「填補聽覺空缺」的事情、關於Podcast如何讓我們可以在運動、放鬆、通勤,或從事各種無需過多概念思考的事情時,一邊補充新知或攝取專業知識的事情。
然而,在近幾個月,一個幾乎是相反方向的需求被我具體地感受到。那是關於:如何讓我們的耳朵可以得到一絲安靜。不僅僅是關於噪音、關於那些我們沒有需要也沒有想要的資訊,也關於那些對我們有益(無論是讓我們得到娛樂還是其他收穫)的內容。我們需要拿下耳機、需要停止聽音樂、聽Podcast、停止播放影片。去把空間重新留下來,讓我們「聲音類的思想」再一次地有地方可去。
兩個最能夠讓我們關掉外界聲音的作法是閱讀和寫作。我知道有人喜歡邊念書邊聽有人聲的音樂,但我其實並不理解那是如何辦到的。我無法不分神去思考關於那些進入耳朵的語句的事情,即便是自己不熟悉的語言,那也是某種帶有特定情緒的人聲,也有某些音節,讓你感受到某些語氣。至少由於我的能力所限,只要拿起書本,我勢必需要停止正在聽的東西。這種「不得不」如今成為可以利用的方法,為了要停下耳機裡的聲音,需要更常拿起書本。
寫作更是如此,就像讀書時如果不專心會一直讀同一段,寫作如果不專心也必須重新回到未寫完的那一句,但比閱讀更慘的是,那些內容會越來越模糊、越來越稀疏。我們記得剛才那句話「大概是在說什麼」,但這種感覺讓寫作者更不好受,因為接下來重新想的那句話總是有一種不太順的遺憾。也許原來的就不順、甚至後來想到的其實跟原來那句完全一樣,但由於忘記了,失去的部分就會被腦補成合理與完美,當下的情況便蒙上多一層的灰。
這某種意義上帶我們回到了輸入與輸出的辯證關係,一種時間序上素樸地有道理的思維相信:沒有輸入就沒有輸出。一直創作的人會因為沒有新的東西進來而耗盡,所以需要一直吸收、一直學習。但另一種角度則是,如果只是一直吸收各式資訊,那會變得漫無目的。如果沒有一個主軸將你學到的東西串在一起,風一吹就全沒了,而「輸出」要求一組問題意識,帶著問題,我們便能從各個不同領域獲取自己可需要的回應。
停下耳機裡聲音的行為,還給我們更多輸出的空間。就像海葵吃飯的地方與排泄的地方在同一個位置,我們意識的「進出」也無法順利地同時進行。如果硬是要讓意識的進出同時發生,我們會變成某種單薄的傳聲筒,聽見什麼,就說什麼、人們愛聽什麼,嘴巴就自動說出。
康德每天散步的時間、笛卡兒在火爐邊沉思的時間,試想如果這些時光中,他們都戴著耳機聽Podcast--雖然一些人說不定會覺得這是好事--我們大概會一舉少掉半部哲學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