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我們並非以西方研究向度強迫帶入、附會解釋中國哲學文本,乃是藉此轉向,深掘典籍中固有的身體資源。[1]這樣的轉向,非但不會與過往心性研究發生斷裂,反而能豐富中國哲學研究並提供新的視野。近二十年來於台灣中國思想範疇的研究中,身體議題可說方興未艾,論著豐碩。[2]無論是對儒家、道家或醫家的身體觀研究,參與者眾且多有創見。[3]楊儒賓曾表示:
從氣─身體角度詮釋先秦漢初思想,無疑可補充以心性論為中心的思想史
詮釋體系……隨著不同關懷的解釋之興起以往被視為小道,甚或旁門左道
的思想也慢慢地受到了重視,即以先秦思想史為例,《墨經》、《管子》…
…陰陽家等,已逐漸取得發言權。這些典籍提供的對於人身或宇宙的理
解,或許不盡符合儒道兩家的軌道,但無疑也自成一種理路。[4]
楊氏這番話給予筆者相當強烈的啟發與思考。墨子「學儒者之業,受孔子之術」(《淮南子‧要略訓》),[5]且受《詩》、《書》、《春秋》等傳世文獻影響,又與先秦諸子有共同文化養分。若儒家、道家乃至其他學派皆對身體有豐沛論述,有無可能在《墨子》中潛藏了與其他家相近或相異的身體觀尚待挖掘?[6]若有,其身體論述為何?以此身體論述為基礎出發,結合已有相當研究成果的墨家認識論[7]與十論[8],是否能對《墨子》產生新解讀進而形構新的理論系統?依筆者的初步研究,以上這些問題的答案皆屬肯定,底下將引述《墨子》原文並勾勒從身體、認識與實踐三方向形構《墨子》思想之線索。除此之外,本文企盼從身體觀作為基點詮釋《墨子》的進路,除能充實既有的墨學研究,更能擴展先秦身體觀的研究討論幅度。
[1]「什麼是中國傳統哲學自身特有的屬性?…顯而易見,就是中國哲學之根深蒂固的『身體性』(The body of subject)。這種『身體性』表現為中國古人一切哲學意味的思考無不與身體有關,無不圍繞著身體來進行。」參張再林,《作為身體哲學的中國古代哲學》,(北京:中國社會科學,2008),頁3-4。張氏此言並非排斥傳統中國哲學心學研究之傳統,而是為突顯身體在傳統中國哲學中的地位。
[2]使身體範疇受到重視並推廣的主要貢獻者首推楊儒賓,參《中國古代思想中的氣論及身體觀》,楊儒賓主編,(台北:巨流,1993)和氏著,《儒家身體觀》,(臺北市:中央研究院中國文哲研究所籌備處,1996)。
[3]如楊儒賓、黃俊傑、賴錫三、丁亮、蔡璧名等學者皆為代表性人物。
[4]楊儒賓,〈導論〉,收入楊儒賓主編,《中國古代思想中的氣論及身體觀》,(台北:巨流,1993):59。「氣」是中國思想研究的核心範疇,氣與身體的關係在身體觀的研究中亦佔有顯著地位,本文也將對《墨子》所見之「氣」進行探討。
[5]《墨子》以外之古典文獻主要參考「中國哲學電子書計畫」:http://ctext.org/zh。若有需特別說明處會另於註腳說明。
[6]據目前可見資料,與《墨子》身體觀相關的學位論文僅劉芝慶,《修身與治國-從先秦諸子到西漢前期身體政治論的嬗變》,國立臺灣大學歷史研究所碩士論文,2009,頁79-86;齊林華,《中國古代文化中的身體觀念及其發展》,湖南師範大學博士論文,2013,頁70-75。期刊論文僅李雷東,〈先秦墨家視野中的身體〉,《寧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第31卷第2期(2009):145-147;Carine Defoort,“Heavy and Light Body Parts: The Weighing Metaphor in Early Chinese Dialogues” , Early China 38(2015): 55-77。另有一文雖無直接論即《墨子》身體觀,卻論及《墨子》之「工夫論」,其說饒富新意,參劉國威,《早期墨家道德心理學》香港中文大學哲學碩士論文,2008,頁129-158。以上文獻雖皆未對《墨子》身體觀做細緻深入的梳理,更非以身體為基礎來建構《墨子》思想,但或多或少給予筆者進一步探研的線索。
[7] Epistemology是源於西方哲學的專有名詞,主要討論「知識」的定義或證成要件,一般多譯為「知識論」或「認識論」。本文選擇認識論一詞乃因《墨子》較重視主體「認識」之能力、歷程、方法與限制諸議題,而非在討論「知識」的定義或證成要件。參安育塘,《《墨辯》中的認識論》,國立臺灣大學哲學研究所碩士論文,2015,頁6。
[8]「十論」即〈尚賢〉、〈尚同〉、〈兼愛〉、〈非攻〉、〈節用〉、〈節葬〉、〈天志〉、〈明鬼〉、〈非樂〉、〈非命〉十篇,是墨子政治和倫理實踐的重要主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