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從小我就怕:拳怕少壯。怕自己來不及把握少壯時光,還沒揍倒幾個人,就只剩下挨揍的份:潮來潮去,左邊的鞋印才下午,右邊的鞋印已黃昏。君不見?
「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
把《將進酒》和《煙之外》並置,是洛夫自己的想法,用以說明,古今藝術觀念多有匯通之處,許多現代詩技巧,古人早已用過。而在去世前幾年的《如此歲月》中,詩人也引用杜甫「老去詩篇渾漫與,春來花鳥莫深愁」自我調侃之餘,也嘆時間的蠻不講理。
但是巔峰已過,就代表不能再進步嗎?
去年,執中學長在《凉子访谈录》說:
其實我在表達這個領域裡的巔峰狀態,其實我心知肚明我已經過了。可是我會不會覺得很沮喪呢?意思就是我已經不可能變得更好了?又也不是,因為我發覺我現在看問題切入的深度跟角度,是我年輕時候無法比的。
更久之前,熊浩學長在「辯論現場」也說:
我觉得我在这个舞台当中比较庆幸的是,我前面那些什么话语能量,我估计这个在我这个久疏战阵之后,都已经有点生疏了,都可能跟新人都干不过了。这样的比赛让我上去不见得比大家表现的更好。但问题是啥呢?就长期以往的这个经验和累积呢,让我有点风格,这个会让大家觉得比较容易记得住。
回到詩人,洛夫也說:『尤其是近數年來的作品,大多是信手拈來,率意揮酒,有人說好,好在自然鋪陳,可讀可懂,既不追逐潮流,但也不甘於詩藝之荒廢。』
而王路筆下的杜甫,更是令人心馳神往。
晚年老杜,好比早就天下第一的武林高手,在跟人谈论剑法时,随便捡支木棍比划两下,你真以为那种随手的比划中力道很强,很精妙吗?其实没有。那就是散漫的示意,没什么技击的效果。但正因为特别散漫,特别随意,蕴涵了十分精妙的境界。一旦着意,那种境界可能就跑了。
但問題是,如果真有白目,一拳揍上去呢?
我覺得,奧登和鄂蘭的觀點,或足資參考。一來要理解,那只是青年尋求自我認同,而無果的惱怒通過暴力和誇張表達;二來要相信,品質的不證自明和品味的區辨與決斷。甚至,更進一步來說,這也是在選擇我們想要與之結伴的人;或志同道合或同仇敵愾。
青年诗人一直试图寻求自我认同,而因无法成功而产生的恼怒自然地就通过暴力和夸张表达出来。如果一名大学生某一天早上向他的导师宣布,格特鲁德·斯坦因是有史以来最出色的作家,而莎士比亚并不优秀,事实上他说的是下面的话:“我不知道写什么或怎么写,但是昨天当我读到格特鲁德·斯坦因,我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线索”或者“昨天我读莎士比亚时,发现自己写作中的一个错误是嗜好修辞的夸张”。
品味並不僅僅對這種品質進行判斷。相反地,品質超乎論爭,它不證自明的強制效力並不遜於真理,因而超乎判斷的決斷,超乎說服與尋求同意的需求;縱使藝術與文化曾有過數次衰敗,以致能夠認可這種品質之不證自明的人所剩無幾,也仍是如此。唯當品質意識廣為普及,真正的美能夠被輕易辨識,品味作為一種真正的心靈陶養(cultura animi)活動才能開始運作,因為品味會在各種品質之間進行區辨與決斷。如此一來,品味以及它那對世間諸物時刻保持敏感的判斷,就為未經區辨、不知節制的純然愛美之心設下了它的限制。
讀到這裡,或許你會問。 為什麼當同好不喜歡電玩時,不會打擊我對電玩(乃至對人)的信心? 問的好。 這就是同好與同仇之間,最大的分歧點。 凡是美好的,會讓人喜愛、著迷的事物,都有一種魔力,讓你去投入、去沈浸、去理解。 而投入越多、沈浸越久、理解越透……你便越會發現那種美好,在深度上雖是無窮的,在寬度上卻是有限的。仰之彌高,鑽之彌堅,其曲彌高,其和彌寡。 本不是每個人,都能領略的。失去同好,你會孤獨,卻不會寂寞。 眾鳥高飛盡,孤雲獨去閑。 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 這種在偉大號召之下所生出的崇敬與體諒。 敢問,又有哪一種厭惡之心,是可與之相並論的?
但又回過頭來,風格究竟何處尋?
第一步,當然是顧好基本功,從話語表達到思考認知以至整體綜合;第二步,是釐清新觀點和新資訊與社科論證和人文闡釋之別。第三步,有意識和餘裕思考,想要怎麼贏?
最後,第四步,藉由辯論自我指涉之特性,理解辯論的本質,實是無限後退與永遠未完成的判斷/評論實踐:一如鏡與燈的比喻。而風格,是一致的約束/照料世界的方式 。
就如漢娜·鄂蘭,對於西塞羅的詮釋:
在關乎我與眾人、與事物之連結方面,就算是真理與美,我也拒絕受其強制。這種人文主義乃是靈魂陶養的結果,是懂得如何去照料、維護、欣賞世間諸物的態度所帶來的結果。更知道如何在人群中、在萬物間、在各種思想之中,去選擇他的陪伴者。
於是,終於登臨泰山,而至帝王。
大明宫外北风吹动着硕大的灯笼,宦官俯首引你进得宫闺,那往日的骑锋,如今黄袍加身、威仪气象。你怯怯地问,他们领我见过巍巍昆仑,君子之德浩荡天山;他们引我达至海外仙岛,心猿迸发妙曼往来;他们带我听闻暮鼓晨钟,黄花翠竹皆是般若,都见过了,你还能带我看些什么?帝王起身,为你推开宫阙上的门帷,举目看,万家灯火浮起了整座城。
「看啊,那是朕的長安。」
第一个阶段是话语的能量,第二个阶段是认知的视角,第三个阶段是综合的水平,最后一个阶段是形成独特的风格。大概我觉得所有辩论员的成长都分成这四个阶段。最最开始的时候,你首先要把话说利索。不仅说利索,而且说快、说准,能够有停顿,能够有砰砰砰砰对大家的那种敲击感,这是第一个部分,他的能量值足够大。那他的能量值足够大能够保证这个话语讯息在传递的过程当中通畅、舒顺,然后有效。那其次,我们再去讨论说,当他有了非常好的能量之后,他能不能够开辟我们认知的新角度?就是我刚才讲的视野问题,以及他的整体的综合。因为他不是一个人的事情,他的场上的配合能力和场下的配合能力,独立思考问题、搜集素材和研究的能力这都会有影响。但最后最后你的综合能力非常强了以后,还往上走,就是形成风格。
新資訊,是說出一般人在兩難時所「不知道」或「沒考慮到」的得失(如死刑誤判的實例,或全面禁菸的機會成本),好為天平的一端添砝碼,讓他們在恍然受教之餘,做取捨。 這在辯論政策時常用,在辯論價值時,不容易。 新觀念,是重新詮釋辯題中的那個「一般人的理解」,從中挖出一層新意義(如廣告對消費者,或創業對大學生的意義),好在砝碼不變的情況下,改變支點,讓他們覺得「喔,原來這問題還可以這樣看」 。
入辩论之门,要么在社科方法上成为最规范的君子,要么在人文智识上拥有最超群的达观;要么能以细致的证明力铺满论证的每一个关节,要么能以别样的想象力激发听众的智识之快感。不然,辩论何意?懂得这一层,你就懂了辩论是一个长长的修行。
立論,不只是一辯申論或一辯稿怎麼寫,更是從論點設計到整體攻防策略的,一整套戰局規劃,是「這場比賽,我想要怎麼贏?」是否具備這個意識,也是判斷一個選手成熟與否的證明,這既是理論也是實踐的:還不知道怎麼贏的,不會有餘裕去想要怎麼贏。而以核心議題典範來看,想贏,就得讓對手制度不合題、利益不成立、損益沒過關;可能比不出來贏推定,或是弊大於利贏論點 。
在我对立论的认知当中,我长期以来,我就认为一共有四种前进的框架,第一种叫公允的构架,这个是所有辩论对都会的,第二种叫局部的切割,我们只谈这个问题所需要谈的某一个面向,当然我要证明这个面向是今天值得讨论的面向。第三种叫未知结构,就打不赢,我也赢。最后一种叫现场行动,但是现场行动的介入,不是所有比赛都碰的到的,不是所有的立场跟辩题都可以发挥的 。
講評,首要目的,是交代你對比賽的心證……一場講評,無非是訓練自己對戰場的歸納與整理,形成自己對戰場的偏好與標準,統一自己對戰場的評價與推論——三項指標,既是幫助評審判斷比賽,也是幫助選手鑒別評審……講評,次要目的,是要幫助大家,更深入地欣賞一場辯論。其作用,像影評、像導讀、像音樂賞析。畢竟辯論,你是專家。專家的本領,便在於他能點出那些「大眾都能感受到,卻又說不太明白」的問題 。
市面上多数人需要的主流评论,就像电影圈的好莱坞,都是满足受众两个简单的心理需求(亦即是前文说的“为复数读者认可”)便可,一是解答,二是站队。前者主要是科普,后者主要是选择一个立场下判断,说明这些作品对评论者而言是好是坏,为何好坏。这是评论最大宗的需求,也是评分网站的来由 。
把诗歌作为表现或意象以及把艺术含蓄地比做镜子的引喻,一直延用到十九世纪前期的批评中,但其含义已有所不同。W·J·福克斯在1833年写道:现代诗人“根据人类思想和情感这面镜子上所反映的映象来描绘整个外部世界。”镜子这个反映物常常被反转过来,它所反映的更多的是心理状态,而不是外部自然。哈兹里特这样写道:“使思想即刻得到满足的是映象、语言与我们情感的完全吻合。”……在哈兹里特阐述和发挥这一主题某一部分时所用的丰富但有时显得混乱的意象中,我们可以看出在以前的美学理论中常提到的摹仿性的镜子说。因为镜子无论是面对诗人还是面对外部世界,它只能从一个角度反映对象,所以哈兹里特就把镜子与灯联系起来,用这个复杂的比拟去说明诗人所反映的世界被置上了他自己投射的情感之光。
只要人們對這個共通世界中的物進行判斷,就會有多於這些物的東西蘊含在其判斷之中。通過判斷的方式,這個人也在一定程度上向自身揭示出他是什麼樣的人,而這種不自覺的揭示之所以有效,乃是因為它從純粹的個人性特質中解脫了出來。此刻出現的,正是行動與言說的領域,也就是政治活動的疆域:人格品質(personal quality)開始公開顯現,其展現的不是一個人所擁有的品質與個人天賦,而是「此人為誰」(who one is)。
這輛車很老了,可是保養得很好。不過用的不是克羅里的方法,凹痕不是只憑念力除掉。 你憑直覺就知道,這輛車之所以有這樣的外表,全因車主這二十年來每個週末都遵照使用手冊的指示去做每件他該在週末做的事。每次出門前,他會繞車子一圈,檢查車燈、數數輪胎。 抽菸斗、留小鬍子、認真負責的男人寫下正經八百的指示,說這件事必須做,所以他就照做。因為他自己也是認真負責的男人,也抽菸斗、留小鬍子,不會小看這些指令,因為如果你輕忽它們,那會置自己於何地? 他也照著指示,保了恰到好處的車險。他的車速比速限還要低上三哩,或是時速四十哩,總之哪個比較慢就那樣開。他連在星期天都繫領帶 。
秩序,骑锋要的是战局的稳稳推衍;分寸,骑锋最关心阵仗的微妙开合;细节,骑锋最在意动作的利落干脆。儒生太风雅,刀客太怪僻,禅僧太玄迷,只有他,是一个人的军队。战功赫赫,于是出将拜相;平治天下,于是堪当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