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本海默》 — 錯誤與正確對立而又相互矛盾的糾結

奧本海默是一部現代史詩，描繪著屬於這個時代才能述說的歷史故事，他如同自幾千年前所流傳的希臘傳說一般，富有人性卻又同時矛盾，既似先知而又脆如凡人。

克里斯多福諾蘭用他的鏡頭語言描繪了這麼樣子的一個故事，一個混亂、矛盾對立，彷彿離我們遙不可及，卻又如此符合現實特性的一個人。奧本海默是個天才，他能夠解開天書一般的公式，撰寫出從無人能及的理論，但他終究只是凡人，而最終屈於政治的醜惡裡。他聰明、帥氣，同時風流卻又講義氣，奧本海默就如同由矛盾所構成的一層層螺旋一般，難以解開。他認為逞治納粹是必要之惡，卻同時明白原子彈這一發明所帶來的意義；他明白因為對於日本20多萬人的大屠殺使他染上了鮮血，但若重來一次他依舊會如此選擇。

諾蘭在這部電影中最有趣的便是即便利用了彩色與黑白來區分闡釋故事的不同觀點，我們卻依舊對於奧本海默這個人充滿著謎團，或許諾蘭自己，甚至奧本海默自己都無法解答這些迷惑，但卻也因為這些矛盾螺旋，構成了奧本海默這一個人，看似反覆無常，卻又遵守著自己的原則。再舉個例子，奧本海默並不反對共產主義，甚至極為支持這些左派運動，但同時卻也對蘇聯共產展現出不信任的態度，這雖是一種矛盾，卻又不矛盾，奧本海默支持這些共產主義展現的自由思想態度，而不支持蘇聯一派所派生的列寧共產主義思想態度，這是既統一卻衝突的地方，而這些事情在奧本海默這部電影中無處不在，並最終構成了這部電影。

所以奧本海默是一個怎麼樣的人？他是天才嗎？他是惡魔嗎？他是死神嗎？你會發現奧本海默可以是以上所有問題的是與否，奧本海默本人就是矛盾螺旋所構成，而世界也正是由這種矛盾所完整，我們驚嘆於奧本海默對於物理學的成就，卻同樣畏懼於這份成就下的威權；美國恐懼於日本與德國所帶給他們的威脅，而美國則成為了最終帶給日本巨大恐懼的行刑者。因此杜魯門才對於奧本海默這麼說：別讓我再看到這個王八蛋。杜魯門縱然是一個政客，但也是因為政客，使他沒有奧本海默的那份天真，杜魯門清楚這是美國必須實行的「必要之惡」(或必要之正義)，或許事後諸葛，美國不必投入兩顆原子彈於日本，但讓杜魯門重新選擇他也依舊會投入這兩顆原子彈，因為在時空背景下，只有那是最為合理，也最符合人性的選擇，因此他不天真，而嘲笑奧本海默的天真。

如同史特勞斯所說的，奧本海默那怕重來幾千次，他也依舊會支持在日本投入原子彈。那麼在這之後奧本海默的矛盾行為是否就不具有正當性呢？顯然是否定的，如同前所述，原子彈在當時的時代背景是最為符合人性的選擇，那麼奧本海默的懊悔也更像是一個人該有的複雜情緒。史特勞斯怨恨奧本海默，自視甚高的認為自己才是對的，才是看得最為正確的「人」，但在選擇追求更大權力的當下，史特勞斯已經幾乎拋棄所謂「天真」的情緒下，史特勞斯真的能算做是「人」嗎？又或是另外一個死神而已？卻也反過來說，奧本海默的「天真」使他無法向前，他的後半段人生彷彿為了前半段所做的錯誤而停滯不前、執迷不悟，無法展望未來、無法與過去戰鬥的他在那個時候還算做是「人」嗎？抑或是行屍走肉的生命體而已？

在安全許可的聽證會下，已經被剝奪走一切的奧本海默才終於看開，放下過去的所有種種，而是活在當下，更像是對於他的一種救贖。聽證會除了是奧本海默對史特勞斯的角鬥，同時也是奧本海默對於自己過去的抗爭，想要重新獲得安全許可的他，就如同想要彌補過去一般，他不願放下這一切，也代表不願意往未來邁進，他依舊停留在日本原子彈的傷痛之中。而不刻意去抑止史特勞斯行動的他又像是他對於未來的希望，希望自己能夠放下這一切，任由史特勞斯剝奪他的權力，同時也是給予他的一種解脫。克里斯多福諾蘭在最後已經對於奧本海默這一個人做出了總結，也對於我們人類做出了總結，無論過去發生了什麼，你是什麼人，與現在的你是否矛盾，你即是你，縱使矛盾又糾結，時間會給出答案，而我們要做的只有向前邁進，而不是拘泥過去，因為過去是過去，而未來正在不斷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