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開頭的第一章,時常給我這樣的感覺,它應該是提醒每一個學生,要如何處理一些作為學生常會遇到的問題。我也聽過許多學者對第一章的各種解讀,卻又覺得,總有牽強不盡完美之處?心存這念頭後,在閱讀不同書籍時,有時會突然聯想領悟出其中某一字或某一句可能的涵義。時間久了,領悟多了,就形成了這個解讀。
有朋自遠方來講的是:有新弟子從遠方來加入孔門學習。而人不知而不慍則說的是:我已學成君子的德才,但貴族不知曉這些,就不給我工作,俸祿無著落,我也不生氣。
如果是這樣,那麼論語的第一章就是圍繞著學生的三個基本問題而展開的。第一,基本的學習方法,第二,歡迎新同學的加入,第三,安慰畢業後還未被聘用的學生。
我這樣的解讀明顯不同於目前流行的觀點,所以下面就提供我的依據。
學而時習之,在當今的學生準備考試中大放異彩,也被肆意濫用。老師佈置課後作業,單元考,期末考,這是它的現代用法。學習英語單字時,老師指導學生,在幾個小時後,幾天後複習所學的單詞,能牢牢記住它們,這是它的量化用法。學生準備考試,去刷歷年來的考題,這是對它的濫用。這種學習方法,開啟於孔子時代,或最早被孔子發現、認識、並引導弟子使用它,隨後歷經兩千五百年,學生還在廣泛且熱衷地使用它。那麼孔子作為首創者,或最早的推薦者,難道只是不過如此嗎?
學而時習之,就字面翻譯,簡單、易懂也合理。結果,多數人也包括教師,就開始輕視它,認為它太平凡了,學生本會如此學習的。是這樣嗎?讓我們來看幾個人類本會如此簡單的創舉。
中國發明的筷子簡單衛生,可為何其他民族,沒有基於本會如此,而使用上筷子。
輪子,在六千年前出現在歐亞大陸,看上去誰都能發明它。可是四萬年前離開歐亞大陸進入澳洲、一萬年前進入美洲的人類和他們無數的後裔並沒有發明出輪子。
對現在的學生,標點符號,很簡單也是本該如此,可是兩千多年,無數古代的中國讀書人,沒有因本該如此而使用上標點符號。
如果你意識到首創的艱難,並且崇敬人類文明史上各種簡陋的第一步,第一雙筷子、第一個輪子、第一次使用標點符號,你就能心領神會地欣賞,孔子作為教育的先驅者,踏出的關於學習方法的第一步,「學而時習之」。如果你還是輕視它,不妨自我挑戰一下,想出一個新方法,過了兩千年,人們還在使用它。
當今學生為了應試,有做不完,老師在「學而時習之」的精神下,佈置的課業。如此,「不亦說乎」也就難了。而從《論語》和考古出土文物推測,春秋時代學生可能有的只是一本刻在竹簡上的詩三百。他們沒有紙張,他們的筆墨是什麼也難以想像,學習文獻就如孔子所言的「默而識之」。孔門弟子,在孔子學堂,靠默默地強記,學一兩本竹簡上的書,那麼在「時習」之時,並無竹簡在手,如果還能憑藉記憶複述出所學的詩句,也許他們的心情就是不亦說乎吧,這不是當今課後作業如山、苦苦刷題的學生,能享受和品味到的。
禮記:同門曰朋,同志曰友。
鄭玄:同師曰朋,同志曰友。
朱熹:朋,同類也。
古典文獻記載:同門曰朋;同師曰朋。
顏淵、子路 同出一門,即孔門
子貢、子遊 同出一師,即孔子
顏淵、子路、子貢、子遊,是朋。
顏淵、子路:魯國本地人
子貢:衛國人,自遠方來
子遊:吳國人,自遠方來
顏淵,子路,子貢,子遊,同出一門,即孔門;同出一師,即孔子,所以他們之間的關係就是朋。明顯這裡的朋字意思,接近「同學」這個現代概念。
孔子之前還未有其他私塾,也未有孔子弟子辦的私塾。而「有朋自遠方來」是孔子對弟子說的,那麼弟子的朋就是其他孔子弟子。因此這裡的朋只能是孔子的直接弟子,就是顏淵,子路,子貢,子遊這些人。
顏淵、子路是魯國本地人。而子貢是衛國人,子遊是吳國人。那麼子貢和子遊來到孔門時,就是有朋自遠方來。類似當今的說法:“有新同學從其他省份來入學”
孔子有弟子三千,可想而知,不時就會有學生拜別父母,提著束脩就上孔門,因此孔門常常要迎接新生的到來。本地的學生會如何對待從外地來的學生,會排擠、欺負他們嗎?這時孔子應該就是提倡「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遠方來的學生,能講起不同於魯國的風俗、文化和故事,或許還會有一些土特產分給大家,這不是快樂的嗎?因此推測,有朋自遠方來,講的就是常常發生在孔門迎接新生這件事。其大意就是,有遠方來的新同學加入和大家一起學習,這不也快樂嗎?
人不知而不慍的意思是:我已經學有君子的德才,但是貴族不知曉這件事,就不可能聘請我做家臣,俸祿無著落,我也不生氣。
知 = 知曉後聘請,即貴族知曉某人有德才,然後聘請他做家臣或臣僚。
不知 = 貴族不知曉某人有德才,就不可能聘請他當家臣。
《史記‧仲尼弟子列傳》記載,孔子說:「天下無行,多為家臣,仕於都 ...。」這句話清楚道明多數孔子弟子學成君子後的去向,就是成為家臣。
下面從《論語》的其他章句,來領悟出這個「知」在春秋時代的含義。
費是魯國最大的貴族季氏的采邑。孔子有弟子三千,那麼季氏如何選中閔子騫來當費邑的主管。 《論語》提供了一些線索,可以聯繫到貴族如何知曉閔子騫,和聘請他做費宰的。孔子聽聞到流傳在外關於閔子騫孝的行為,那麼同樣貴族也可能會聽聞到。孔子對閔子騫能力的讚揚,其他弟子聽到後,也可能傳揚到貴族們的耳裡。那麼貴族知曉閔子騫的孝和才能後,就請他去任職。閔子騫被聘請做費宰是從正面說明通過被貴族知曉,然後獲得工作的機會。這很像現今的社會,如果你是業界大家都知曉的德才兼備的人物,那麼就會有其他企業想以高薪挖走你。
這是一段孔子和弟子之間的對話。當孔子問:「居則曰不吾知也,如或知爾,則何以哉?」子路馬上開始暢談他會如何治理一個大國;接著冉求就說他會如何治理一個小國,等等。明顯弟子要實現這些治國理想,他們必須是大臣。那麼孔子這一問話的哪一部分,或哪個字能使弟子自認為可以搖身一變,成為大臣?就是其中的「如或知爾」,同樣這裡「知」的意思是「知曉後聘請」。孔子這一問話完整的意思就是,「你們平日說:『人家不知曉我的德才,就不來聘請我去做大臣!』現在假若有人知曉你們的德才而聘請你們去做大臣,那你們會如何治理國家呢?」
這一章,孔子論述作為家臣或臣僚應該具備的德才和行為。其中的「之」,可理解成:家臣或臣僚。知及之就是:「(貴族)知道你有德才後聘請你當家臣」。
這四章的大意就是「別擔心貴族不知曉、不認識你,要擔心你沒有學會辦好事情的真本領,而被人辭退」。如「君子病無能焉,不病人之不己知也」 可理解成:君子只擔憂自己沒有能力,不擔憂貴族會不知道自己(即如果你有能力,貴族會知曉且聘請你的。)「不患莫己知,求為可知也」 可理解成:不怕貴族不知道自己,去追求表現出能讓貴族知道你的德才的那些行為。
論語用多達四章談孔子教誨開導那些擔憂不知的弟子,這也說明擔憂不知在當時是十分普遍的現象,是眾多弟子很關心的事。在孔子時代,能使多數弟子都去關心的一件事,想必就是學成君子後如何被貴族聘請去當上家臣。可以理解,不知的結果就是雖然你學成君子,但是貴族不知道有這件事,就不可能請你去當家臣,沒有俸祿,這難道能不擔心嗎。相較於孔子弟子,當今我們求可知的途徑是:把所學專業、大學成績寫成履歷,投向雇主,等候面試。而這四章對我們的教育意義是:用功於學業,學得真本領,一定會有好的雇主聘請你。
以上4個例子說明,春秋時代,孔子弟子主要是靠「知」,被貴族知曉有德才,然後獲得聘請做家臣或臣僚。反過來人「不知」就無人聘請,沒有俸祿。弟子已學成君子,但是貴族還不知曉這事,就不聘請他,俸祿無著落,難免會「慍」,生悶氣。
覃秋(於新加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