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間的罪惡幾乎總是由愚昧無知造成,如果缺乏理解,好心能造成和惡意同樣大的危害。」
“There is no true goodness or fine love without the greatest possible degree of clear-sightedness.”
——卡繆《溫疫》,1969
這本書是在圖書館借的。在八類的文學作品晃晃悠悠,看到卡繆的名字就從書架上取下來,翻開扉頁就知道是《瘟疫》(鼠疫)。
高中的時候讀了《異鄉人》被裡面的價值觀狠狠衝擊,就像是14歲的時候讀太宰治的《人間失格》觸動到不行。不是所有文學都能夠記得自己在什麼時刻接觸的,但有些作品你不會忘記那時候的自己與當時候的震盪。對我來說,除了重複閱讀的作品以外,閱讀留下來的並非書裡的情節與內容,一般來說我只能依稀的記得某些印象深刻的片段,但是沒辦法遺忘感動與觸動從內心以洪流的姿態「靜靜地」流過那種難以言喻的矛盾感受。
卡繆是這樣的,總是可以用很短的篇章,洗鍊與直白的文字、簡單的情節講述千言萬語也難以表述的深層哲理。就像是一部不到90分鐘的電影,但是看完以後內心像是有一百隻(或更多)的黃金獵犬在沙丘狂奔一樣,狂奔帶來沙塵暴,黃金獵犬的顏色和黃沙混在一起,我根本什麼都看不清,只有被襲捲的餘地。
看《瘟疫》的前一本書為《卡繆札記I》,是卡繆記錄下來的隻字片語,那像是一種累積,思想與文字漸漸變成完整的雛形。看他的札記覺得他是一個樂觀主義者,就像看《異鄉人》雖然虛無與荒謬不斷地圍繞整個故事,但沒有顯示出悲觀主義的行動。這很有趣,談到卡繆,存在主義的標籤牢牢地黏在他的身上,存在主義是以悲觀出發的,但是卡繆是以悲觀的外在世界作為起點,以內在的積極主義來做行為顯現,並且保有人類純然的意志與選擇,儘管結果不會改變仍要抗爭到底,而那種明白與抗爭便是存在的意義與全然的自由。
進一步而言,大部分的人會怎麼看待「不會有任何結果的抗爭?」垂死的掙扎、徒勞無功、夸父逐日,以我一介愚者會如此的看待,如果要跳脫此一層次,那麼就會有英雄主義或善惡之間道德問題,來昇華不會有任何結果的抗爭。但是卡繆的思想很有趣,對我來說有點像是逆思維,他並不認為是垂死掙扎與徒勞無功的愚昧,反而是存在的意義,而善惡的道德亦非探討的核心,而是「不愚昧」,我想可以解釋為具有通透的智慧,倘有智慧,才能觸及「真正地」善與愛。如他認為薛西弗斯的神話並非愚昧,而是具有意義。
這樣的詮釋可以說是超越了善惡與對錯的二元論,而是以透徹的目光來看待生命的歷程,與接受外界一切的不得不。卡繆書裡某些角色總是理性的令人覺得不帶人性,且對於上帝與宗教性有某種對立,但是那樣的角色卻是最貼近所謂神性的。(真的非常有趣)
如果沒有經歷過covid-19,我看這本書不知道會不會有不一樣的感受。《瘟疫》不管在哪個時代,都是過往也是預示。
書裡討喜的角色有很多,對於人性與愛的探討都藉由不同的角色與染疫事件所展現出來,所以完全不會有哲學或說理的意味,全部包裹在情節裡頭。內心獨白不多,如果有的話也是扎心而深刻的;對話不冗長,但是清楚的刻畫立場與思想。「像是看陌生人的眼神」、「一抹微笑」明明是普通到不行的形容,但是在那個情節中就有千言萬語的流轉。對於忙碌、無望、堅持與疲憊而感到自己的心變得冷漠而全然理性,卻是一顆存在著血肉的心,那種安靜又深沉的無奈,沈著的表象,非常靜默的傷心,都延伸到書的每一個角落裡。
最後沒有輸贏,瘟疫的退卻也不代表贏,跨越死亡的抗爭也不是贏,災難只是終於安靜下來,等待下一次的伺機而動,重複一場太多、太久的鍛鍊心志與穿越傷心的抗爭。
結局是令人感到悲傷的,那種悲痛是靜靜淌下眼淚,你知道傷痛會來,也知道傷痛會過去,並且重來,一樣會做同樣的決定。
看完後我想到伊朗阿巴斯導演的《生生長流》,經歷大地震的劫後餘生,縱有傷心的人們,但更多的是在廢墟之中站起身來,該結的婚仍結、該洗的衣服仍洗、該看的足球賽仍要觀看,並不是逃避傷痛,而是接受傷痛。
「愛是永遠不會強烈到足以找到適合它的字眼的。因此,他和母親永遠彼此沈默地互愛著,有一天,她——她或他—會死去,沒有永恆的,他們這麼長久的共同生活會更遠、更渺茫。」
“love is never strong enough to find the words befitting it. Thus he and his mother would always love each other silently. And one day she—or he—would die, without ever, all their lives long, having gone farther than this by way of making their affection know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