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不喜歡你自己,我們可以幫你,但如果你真的很討厭你自己,那我們也幫不了你。」我想這是《懼裂》在告訴我們的。表面上看似是在討論容貌焦慮或是雌競(其實不是,因為片中強調許多次You are one),實則在探討的是私密自我與公開社會之間的拉扯,以及自我和解與實現。
一開始我們看見年過六十的伊莉莎白風韻猶存,在被開除與被取代的恐懼和失落之間,透過完美物質(The Substance)的幫助(抑或是干擾)之下誕生了蘇。即便理論上我們知道伊莉莎白和蘇是同一個人享有同一個意識,但因為視覺上看見兩個人所以很容易認為她們是在互相競爭,或許想著是自我之間的拉扯會更好理解,蘇下手有多用力,就代表自己有多無法接受老去的伊莉莎白。
隨著蘇的大紅大紫,輪到伊莉莎白的那週更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只有自己在是蘇的時候才會受人愛戴,看著蘇的宣傳照與節目播出,原本就對自己不甚滿意的老去容貌益發嚴重焦慮,伊莉莎白一直在無法接受自己現在的狀態與渴望受到關注之間拉扯。伊莉莎白也希望自己是蘇的時間能夠長一點,當你擁有兩種樣貌,你當然會希望自己能夠年輕漂亮久一點,但多使用的時間就會從另一人身上拿走,我們都希望自己能夠永保完美,可惜遊戲規則就是一人一週,也就是人不能忘本。
我很不喜歡「永遠的18歲」或是「年齡是女人的秘密」這種話,回想看看你的18歲是你最懷念的時期嗎?我一點都不喜歡我18歲的樣子,那時候因為青春期而滿臉痘,高中因為升學壓力整天在備考,升上大學一臉菜雞根本不知道自己要什麼。於是我們透過求學、工作、人際關係與各種歷練使我們熟成,在探索的年華中尋找自己的要與不要,也藉此更加認識自己,於是我不認為年齡是不能說的秘密,有時候別人很客套地說我看起來很年輕或是像剛升大一我還會有點生氣,因為我知道這是謊話之餘,同時也很困惑我看起來一臉懵懂嗎?這對我來說並不是稱讚,因為年齡是客觀的數字,它是我活過的證明,這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並不需要引以為恥。
但中間有一段我很能共情,那時伊莉莎白要出門約會,本來一切就緒但因為看到自己明明可以是更完美的狀態(蘇),於是當下怎麼樣都看自己不順眼,多次補妝、換衣服、甚至認為自己不該裸露,到最後生氣失望無奈難過交織在一團導致沒有出門的動力,那種無力又爆炸的負面情緒揣摩地超真實。我也多次因為妝化不好而爆氣、眼線重畫超多次還是不對稱就不想出門、可以在一面鏡子前把自己的心情搞到超爛,覺得自己今天很醜而不配穿性感的裙子,擔心他人會因為發現這些只有我才看得到的缺陷而一整天感到不自在、不自信、羞愧與丟臉。
同時這部電影也嵌入了母性精神分析的理論,不論是伊莉莎白誕生蘇的分裂分娩畫面,或是伊莉莎白被稱之為「母體」而非「主體」,還要施打「營養素」才能繼續產生脊髓液,不免聯想到伊莉莎白與蘇其實在某種層面上也算是母女關係,從一開始會照顧母親到後來因為厭棄母親而關在隱藏空間,其實也是許多母女關係的寫照,並非說她們真的是母女,或許也是作為一個女兒,從小到大看待母親不同時期的心境轉折。
而即便她們真的保持平衡沒有出問題,但這條路終將會走向哪?蘇也會有老去被取代的一天,無限繁殖並不是解決方法。以個人的層面來說,隨著時間老去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沒有人能夠抗拒這件事,如何接受隨著時間而成熟的容貌與不再緊緻的體態,是每個女人在父權社會中要與自己和解的長久課題。以社會的層面來說,我們知道大家都愛看美女,但如果這是一個恐老又懼醜的社會,這樣的社會傳遞給我們什麼樣的訊息?每個女人隨著時間過去而飽受容貌與年齡焦慮,那厭棄自己也終究是逃不掉的詛咒。
無論是伊莉莎白、蘇,還是伊莉莎蘇,她們/她的目標一直都是受歡迎,這部電影用非常極致的手段在傳遞當一個女人走投無路時她什麼都願意做,甚至看似是沒有選擇的,因為如果不這樣做,她活不下去。而在最後,蘇成功爭取到了她們的終極目標(跨年主持),有一幕從上往下俯拍伊莉莎蘇旋轉的畫面,即便她在噴血,但我覺得那一幕好美,因為不論透過什麼方式,她終究是站上這個舞台,用盡生命在綻放她的最後一支舞,而她最後也終於滿足了。
這部電影透過讓人極不舒服的視覺與聽覺刺激讓觀眾如坐針氈,或許導演想要透過這種方式,讓我們用兩小時短暫同理飽受此焦慮之苦的人們到底過著怎樣的生活,電影結束我們可以離開,但對有些人來說,這一切並沒有這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