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石戰爭

前言

有句話是這樣說的“有人的地方就有衝突” 這句話可以適用在絕大部分場景下，當然也包含學術界，各派學閥之爭時有所聞，在古生物學界上亦是如此。通常而言這種爭執僅止於口舌之爭，鮮少發展成暴力衝突，但在一百多年前的美國曾經有兩位古生物學家，他們彼此之間的競爭囊括了嘲諷、賄賂、偷竊、破壞和暴力鬥毆等一系列手段，後面甚至牽扯到與印地安人的衝突跟政治問題等。 這起事件影響範圍極大，而且充斥著各種違法與不道德的行為，因此被後世冠以化石戰爭 Bone Wars 的名號。

人物介紹

那麼在講故事之前呢，肯定是要好好介紹一下主角的吧？所以接下來首先就是：

科普的照片 圖源：Frederick Gutekunst

愛德華·德林克·科普 Edward Drinker Cope 科普生於1840年7月28日的費城，他的家是一個富裕的貴格會家庭，科普從小就在當地一所昂貴的貴格會名校裡學習，然而科普對於學校所教的東西並不感興趣，其成績一直都不理想，其在書法課上亦是如此，這可能就是科普成年後手寫稿件的字跡不好辨認的原因。 1855年科普開始對生物學感興趣，並開始有意願往此方向學習，他曾經向父親表示比起傳統的農民生活，他更嚮往科學研究，儘管科普的父親並不支持科普成為一名研究人員，但在科普的堅持之下，他的父親依然為其支付學費，助其前往賓州大學完成學業。 雖然科普完成了他的學業，但實際上與其他學者相比科普接受的教育依然不足，加上其較為衝動外放的個性，導致科普通常更傾向於野外以及自身的研究工作，而少有接觸教職。 科普這一生寫了超過一千四百篇論文，並描述命名一千多種多種脊椎動物，然而其研究通常過於草率，所以最終留下來的有效物種並不多。

馬許的照片 圖源：Mathew Brady或Levin Corbin Handy

奧斯尼爾·查爾斯·馬許 Othniel Charles Marsh 馬許生於1831年10月29日的紐約，與科普相比，馬許的出身就平凡許多了，但是他的舅舅可是那位有著“現代慈善業之父”稱號的男人喬治·皮博迪 George Peabody 啊！

喬治·皮博迪(1795年2月18日－1869年11月4日)圖源：Southwarth and Hawes

因此馬許擁有的鈔能力相對於科普而言有過之而無不及。 與科普一樣，馬許跟他那個做農活的爸爸關係也不是挺好，畢竟做農實在挺無聊，後來馬許在舅舅的金援下，也走上專心學習的路上，並前往耶魯大學就讀。馬許的學習態度雖然比科普好上不少，但是揮霍程度同樣非常厲害，這讓馬許常常被他阿姨指責，而馬許的揮霍在未來將很大程度的改變他的後半生。 馬許的個性比較內斂，做事也更為謹慎，其發表的論文與命名的物種雖然比科普少很多，但反而有更多有效物種留存下來。

歐洲的相遇

化石戰爭雖然發生在美國，但是如果要說到一切的開端，那就要從歐洲說起了，因為那裡就是馬許與科普的邂逅之地。 是說馬許從耶魯大學畢業後並沒有接受耶魯大學提供教職，而是前往歐洲旅行，由於當時正處於美國南北戰爭時期，因此馬許有可能是為了避免被徵召才選擇離開美國的。在歐洲遊歷期間馬許去了英國、法國、瑞士、德國等多個國家並認識不少當地著名的科學家，可以說是滿滿的收穫。 與此同時的科普原本正在賓州大學學習，但他似乎一直很想成為一名軍醫投身軍旅之中，科普的家人為了避免科普真的跑去當兵，所以就把科普也送來歐洲旅遊，與馬許一樣科普也去過國家，包含了英國、法國、愛爾蘭、奧地利、義大利和德國等，並且也認識很多著名的科學家。

兩人的相遇之地，馬許進修的柏林大學 圖源：A. Carse

就這樣，兩人的歐洲之旅在德國柏林交織在一起，科普與馬許在1863年的冬季於柏林相遇，由於兩人有著共同的興趣因此很快成為好朋友，甚至還曾經待在一起一段時間。 這兩個人相遇時可以說擁有著完全相反的學術經歷，馬許已經有了兩個大學學位，而科普甚至還沒從賓州大學畢業，但同時科普已經發表了37篇論文，馬許僅有兩篇而已，從這裡也能看出兩人擁有截然不同的個性。 在科普離開柏林之後兩人還持續的通信往來，還常互相交換手上的研究材料，比如化石或照片之類的。 1865年戰爭結束後兩人相繼回到美國，此時的他們依然維持著友好關係，他們甚至互相以對方的名字為新物種命名，首先是科普命名的 Ptyonius marshii ， 接著馬許也很快命名了 Mosasaurus copeanus 做為回禮，這時一切看起來都正在往美好的方向前進，然而實際上他們之間的友誼即將走到盡頭。

前哨戰

在兩人剛回美國的這段時間，他們分別利用自家的鈔能力獲取了一定的地位和權力，這在未來使兩人的競爭更加激烈。 首先是科普成為哈佛德學院的動物學教授，並以此身份與著名的美國地質學家費迪南·范德維爾·海登 Ferdinand Vandeveer Hayden 前往美國中西部探勘。

海登(1829年9月7日–1887年12月22日) 作者未知

至於馬許則是在其舅舅為耶魯大學出資建立皮博迪自然史博物館之後，直接任命馬許為第一任館長馬許因此獲得良好的研究設備與材料。 1868年，科普帶著馬許來到紐澤西州的一處化石點，這個化石點自科普的老師約瑟夫·萊迪 Joseph Leidy 於其中發現美國的第一批恐龍化石之後就成為萊迪與學生常共同探勘的地方，科普亦在此處有了重大發現。

萊迪(1823年9月9日－1891年4月30日)圖源：Gilbert Studios

當時科普友好的帶著還是朋友的馬許來到此處分享這裡豐富的化石埋藏，卻沒想到馬許完全被當地豐富的化石吸引。因此馬許背地裡用錢買通了礦場老闆，讓對方將所有化石通通都交給自己，直到科普下一次來訪才發現這裡的化石都成了馬許的所有物。

薄板龍 圖源：Connor Ashbridge

同樣是1868年，科普發現一副蛇頸龍類的化石然而因為其頭部化石的埋藏點在尾巴附近，加上科普沒有詳細檢查頸椎跟尾椎的末端結構，就直接將頭裝到尾椎上，並命名為薄板龍 Elasmosaurus，科普甚至還非常認真的解釋薄板龍這種形態與其生存方式的關聯。

被科普裝反頭的薄板龍 圖源：科普

1870年科普的老師萊迪開起第一槍，直指科普將薄板龍頭部裝反了，儘管科普試著花錢將所有相關論文、雜誌全部買回銷毀，並重新發表更正的論文與復原，但此一消息還是讓馬許得知，馬許立刻就嘲諷起科普，並開始廣泛宣傳科普的錯誤，在往後的20多年期間馬許都還無數次津津樂道的提起此事。直到1890年馬許還在紐約先驅報上投稿寫道：

當時我告知科普教授關於薄板龍的錯誤時，科普教授的虛榮心受到了無法恢復的打擊，從此以後他就將我當成他的死敵。

總之科普與馬許二人在這兩起事件發生後就再也沒有和好的可能，二人都將對方當成最大的敵人，發動了一場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古生物大戰。

白熱化

馬許的探險隊，馬許在後排中間 作者未知

1870年代科普與馬許開始關注美國西部大片尚未開發的區域，科普在海登的支持下得到了一個美國地質調查局的職位，儘管該職位不提供薪水，卻為科普在西部的探勘取得很大的便利，1872年6月科普前往懷俄明州，打算親自探勘那邊的新生代始新世化石點，然而那邊原本是屬於萊迪的勢力範圍，自然的此舉引起萊迪不滿，海登為了緩和萊迪的情緒，並未提供科普裝備與人員。 因此科普只能自行組建隊伍，結果後來才發現科普隊伍裡面有兩個人其實是受僱於馬許的工人。與此同時馬許的手下因為一些莫名的失誤還將馬許的研究材料寄給科普，儘管科普收到材料後立刻寄還給馬許，這兩件事還是讓馬許非常憤怒與不滿。 所以到了1873年科普與馬許已經成為公開的敵人，他們不斷的為新物種命名，而且他們都很清楚雙方常常為同一個物種各自取一個學名，但他們並沒有理會，而是堅持在自己的文章中使用自己命名的學名以此表態自己的命名是對的，而對方的學名都是錯誤。 這個時候科普衝動草率的缺點就變的很明顯了，當兩人為同一物種命名時，普遍都是馬許的命名獲得學界認可，這使科普感到羞辱，但卻又無可奈何。 另外馬許非常善於利用媒體的力量來宣傳自己，比如他曾經破獲一起造假案件，隨後就前往報社揭發這起事件，過不了多久馬許的名字就傳遍全國，科普就無法很好的利用媒體，所以馬許的知名度與國際上的聲譽都比科普要高的多。

科普對古生物想像的的隨筆插畫 圖源：科普

與此相對的科普擁有更好的想像力以及說故事的能力，他的助手曾經回憶，科普在描述那些動物時認真的神情猶如在自言自語，但自己卻聽的入迷。因此曾有人評價，馬許讓媒體開始關注古生物學，而科普激發人們對古生物的想像。 1870年代中期，馬許與科普轉移目標到達科他州上，在那裡馬許為了更快獲得化石而和印地安部落接觸，並與蘇族的知名酋長紅雲 Maȟpíya Lúta 達成協議（紅雲也是個傳奇人物，多次活躍於與美軍的戰爭中，美軍甚至無法在正面戰場上擊敗他，後來是靠斷糧戰術才讓紅雲投降的）

紅雲(1822 年– 1909年12 月 10日) 圖源：John Karl Hillers

馬許與紅雲 作者未知

馬許支付紅雲化石的費用，並向美國政府反應其對印地安部落的不平等對待。不過實際上是科普與馬許都會掠奪印地安部落和他們的陵墓只為了獲得裡面的人類遺骸，以及文物來研究。 1975年之後兩人因為經費不足的問題都暫時停止對化石的挖掘，轉而整理已挖出的化石。至此化石戰爭第二回合結束。不過很快他們就將因為新的發現再次投入化石挖掘之中。

新的戰場

1877年馬許與科普先後得到情報，首先是馬許收到了來自科羅拉多州莫里遜鎮的信件，得知當地發現巨型動物的化石，馬許立刻派出手下與當地負責人達成合作。

莫里遜層 圖源：Anky-man

接著科普也收到情報得知科羅拉多州卡農城附近有巨型動物的化石，科普同樣立刻與當地的負責人展開合作。

儘管馬許在得知消息後派人前去嘗試挖牆角，但對方拒絕為馬許工作，馬許只好讓人退回莫里遜，雪上加霜的是馬許在莫里遜的採石場發生塌陷事件，這讓馬許在1877年的化石採集還一直無法開張。

馬許手下探險隊成員採集化石圖 圖源：Arthur Lakes

好在隨後馬許又收到來自懷俄明州的信件，內容指出梅迪辛博鎮至羅克里弗鎮之間的懸崖段有大量化石，馬許立刻派人前去探勘證實情報可信，於是馬許雇用當地的工人，同時採取保密措施避免被科普發現這邊有化石，但是工人對於這次的交易卻不滿意，因此於1878故意洩漏消息，嘗試提高交易價格。 科普在得知消息後立刻派出間諜前往當地從馬許手下將化石偷走，隨後馬許的工人又因為無法忍受馬許那低的可憐的交易價，轉而投靠科普。 至此以後兩人在當地的化石挖掘持續15年直到1892年才停止，在這期間雙方人馬多次大打出手並且頻繁的像對方陣營派出間諜，兩人為了防止自己採石場的化石落入對方之手，甚至會炸毀那些來不及帶走的化石。 馬許獲得美國地質調查局首席古生物學家的職位，這讓馬許原本枯竭的資金重新獲得補充，這讓科普感到挫折，由於馬許獲得更多資源，採石場也更多，因此雙方的差距逐漸拉開，科普不得已抵押他兩棟連在一起的公寓（一棟作為博物館放化石，另一棟居住用）

科普的公寓 圖源：Historic American Buildings Survey, Library of Congress

不過這對於馬許來說是不夠的，尤其科普依然泰然自若的給新的古生物命名為 Anisonchus cophater 其種名含義是科普的仇敵，對此科普表示因為這種動物又醜陋又小就跟馬許一樣。所以馬許要的是把科普鬥垮，還曾經有人聽到馬許在自己的實驗室裡大罵：

該死！該死！該死！我真希望上帝能把科普帶走！

於是馬許又一次發動攻勢打算徹底將科普打倒。

最後一戰

1880年代末，馬許以科普的化石發現都是用政府資金來挖掘為由，督促美國地質調查局沒收科普的化石收藏，1889年12月16日美國內政部長親自發函給科普要求其將化石交換，科普對此感到憤怒，因為實際上科普用的一直都是自己的錢，所以最終美國地質調查局沒能從科普那邊收回任何一副化石。 被此一舉動徹底激怒的科普，也終於決定發起大反攻，科普從他辦公桌在下面的那個抽屜裡拿出一本名為Marshiana的小本本。

科普的書房，Marshiana就放在辦公桌右下角抽屜裡 圖源：Natural History

Marshiana裡紀錄了多年以來馬許及其盟友的各種錯誤，科普先是找到馬許的助理，並從助理那裡證實馬許是一個長期以低薪雇用還不給機會的慣老闆。 接著科普找上紐約先驅報的作者並承諾為其提供一個大大的醜聞，由於此時紐約先驅報的競爭對手紐約世界報，正在獨家報導娜麗·布萊 Nelly Bly以72天環遊世界的壯舉，佔盡先機。

娜麗·布萊(1864 年 5 月 5 日– 1922 年 1 月 27 日)圖源：H. J. Myers

因此紐約先驅報正急於尋找一份大新聞來壓紐約世界報一頭，正好此時科普帶著大醜聞找上來，紐約先驅報二話不說就同意報導。 過沒多久極具聳動的新聞在美國炸開了，科普在紐約先驅報內極具戲劇性的描述著馬許的惡行惡狀，包含學術抄襲、揮霍無度、濫用公款、分類錯誤、剋扣薪資，當然還有最重要的就是無時無刻在打壓科普。過沒多久馬許也在紐約先驅報發文反擊，此時的紐約先驅報徹底淪為兩人的戰場，一群群的吃瓜群眾開始選邊站。在一系列的互相指控後事情似乎什麼都沒改變，整件事看似不了了之。 就這樣時間又過去了兩年，1892年美國國會發現國家預算吃緊，於是他們想到科普發出的指控，一瞬間矛頭都指向美國地質調查局，其資金被取消，美國地質調查局不得已只能將馬許解僱。不過科普也沒好到哪裡去，因為政府將關於古生物學的資金預算全部取消，於是任職於賓州大學的科普也沒辦法從學校得到任何資源支持，1895年科普不得已賣掉他一部分約數萬件的化石收藏來維持其探勘資金。

科普於1896年參與美國科學促進會會議時拍攝的照片，同時這也是科普科普所拍攝的最後一張照片

1896年科普罹患腸胃道疾病，本來已經打算要開刀治療，但後來情況有所好轉所以作罷，而科普不是一個能好好休養的人，身體剛一能行動便動身前往維吉尼亞州採集化石，結果再次染病，等回到家科普的身體已經非常虛弱最終於1897年4月12日56歲時去世。 在其臨終前科普馬許發出最後的挑戰，他將自己的大腦捐贈出去，想證明自己的腦袋比馬許大，不過馬許直到1899年10月29日67歲去世時都沒有接受科普的挑戰，至此化石戰爭徹底結束。

最後

化石戰爭帶給古生物學界極其長遠的影響，一方面兩人破壞化石的舉動讓學界損失大量能研究的材料。兩人快速採集化石而沒有將來源標示清楚的做法，亦導致後續研究在判斷這些古生物的生存年代與生存環境時有著極大的困擾。再來兩人倉促的命名，也讓後世科學家們要花費至少數十年時間才能釐清這些學名代表的物種及其親緣關係。 不過另一方面化石戰爭也有很多正面的影響，化石帶動了整個美國乃至於全世界的古生物熱潮。

科普想像的恐龍時代 圖源：科普

還有科普與馬許留下來的海量化石也成為未來科學家的重要研究材料，關於兩人留下來的化石數量有多少，可能一般人很難有個概念，所以稍微說一下，白稜的第一篇人物傳記主角邁克爾·丹尼爾斯花費33年時間找到700餘件化石，在將這些化石捐贈給蘇格蘭國家博物館時，蘇格蘭國家博物館激動的表示這些化石會是未來數十年最重要的研究材料。而科普光是賣掉的一部分化石就有上萬件，馬許的化石收藏更是比科普多的多，由此可見這兩人的化石數量有多誇張。 作者：白稜 參考資料： 1.Wallace, David Rains (1999). The Bonehunters' Revenge: Dinosaurs, Greed, and the Greatest Scientific Feud of the Gilded Age. Houghton Mifflin Books 2.Colbert, Edwin (1984). The Great Dinosaur Hunters and Their Discoveries 3.Jaffe, Mark (2000). The Gilded Dinosaur: The Fossil War Between E. D. Cope and O. C. Marsh and the Rise of American Science 4.Shor, Elizabeth (1974). The Fossil Feud Between E. D. Cope and O. C. Marsh. Detroit, Michigan: Exposition Press 5."Bone Wars: The Cope-Marsh Rivalry".(2008). Academy of Natural Sciences 6.Henriques, Martha. (2023). The bitter dinosaur feud at the heart of palaeontology. British Broadcasting Corporation 7.DJangi, Parissa. (2024). They were rock stars of paleontology—and their feud was legendary. National Geographic Magazi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