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Speaking Test
最近幾週碰上學校的期末英語口試期間。「啊，又到了這個時候啊。」我站在影印機前，等著機器吐出各班的學生名條。
相較起戰戰兢兢的教學週，口試週總讓我有股莫名的期待感。考試是一對一進行，能夠和每個學生有單獨的談話時間對我來說是很珍貴的。
語言嘛，說到底是用來交流的。當我能好好看著學生的眼睛交談，詢問他們的興趣、理解他們對某事的想法時，那讓我感覺渾身充滿了活力（但或許對學生來說，那是一段煎熬的五分鐘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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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y good moorning! How are you?」口試開始前，我總用這句起頭。
當然，這是一句寒暄，一個暖場。我自己是學生時，很少被教導要認真回應 How are you，但我可愛的學生們面對這問句可真誠地很。
「I'm...sleepy」一個男孩搔搔頭。
「HUNGRY!」另一個男孩回答時委屈地摸著腹部。高中生總是全天候處於餓肚子狀態。
有些人本來認真默背著稍後的考試內容，突然被我這麼一問，愣了愣，緩緩吐出：「Ummm…so-so?」
還有個女孩，對我的問句報以滿滿笑意。「I'm so happy!」
她說，老師，我今天很嗨，因為剛跟班上一位男孩在一起了。想到今天能跟他待在同一個空間就很開心。
我很喜歡觀察他們聽到問句後歪頭思考的模樣，也喜歡看他們如此認真感受自己的狀態並努力表述的神情。練英語的人有了想傳達的事情，那些字句乘載了使用者的情感，在此刻變得鮮活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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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考試，我請學生選一個喜歡的人物做介紹。可以是家人、朋友、喜歡的明星、推的角色、景仰的名人等等。考試時，帶張這人的照片來，練習用英語描述他的長相和穿著，還有他讓你欣賞的原因。
課堂上，李舉手問我講義上的「I like him/her because...」具體應該寫些什麼。我走過去看了一下他的學習單，在「介紹對象」那一欄中，他寫了「我爸」。
「你可以寫你最喜歡你爸哪一點，或是他有什麼讓你很欣賞的能力。」
李面無表情，説：「噢，我不喜歡我爸。」
「啊，這樣啊。不一定要寫家人喔。你可以換成朋友呀，或是喜歡的名人也可以。」
李在班上是很有領導氣質的，在學生會和校隊也很活躍。我建議他不妨介紹其他要好的同學。他聳聳肩，「沒差，都寫了。」
「那，最近有和你爸一起做什麼事或是去什麼地方嗎？寫這個也可以。」
李思考了一會。「沒有耶，我很少跟我爸做什麼事。可能頂多去超市買個東西吧。」
「不然這樣吧，你可以試著形容爸爸是什麼樣的人。他的個性、工作或是興趣等等。」
李點點頭表示他知道了。
考試當天，李是這麼介紹他爸的：「我爸總是穿著黑衣、黑褲、黑鞋。」
他捧著筆電，秀出一張三人合照。那是他國中入學第一天，爸爸、他和奶奶三人的合照。李的爸爸留著一頭長髮，雙臂上有繁複的刺青圖紋，戴一頂紳士帽。照片中笑得很驕傲。
「我不喜歡我爸。因為我覺得他很自私，工作結束後回到家都不做家事。壓力一大就很煩躁。」「我爸他喜歡搖滾樂。雖然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喜歡搖滾樂。」
爸爸是做什麼的呢？我問。
「他開一家餐廳。就在市中心的商店街附近。」李示意我稍等，他在瀏覽器新開了一個分頁，搜尋了餐廳的位置給我看，又用翻譯平台詳細向我介紹了餐廳的名字和菜單。是一間墨西哥料理。
我問他：「你喜歡墨西哥料理嗎？」
「喜歡。」李突然有點靦腆。
後來在一個下著雨的週日夜晚，我去了那間餐廳。
餐廳在小巷裡一間平房的二樓，店名的霓虹招牌在大雨裡一閃一閃特別顯眼。我循著那光線上樓，心裡有點忐忑。
店內只有一個男人和女人站在吧台後。男人和照片中一樣：長髮、紳士帽。這回近距離看看得更清楚了——那些閃亮亮的唇環、鼻釘和耳飾。
雖然店內沒有任何客人，我還是挑了比較小的兩人桌坐下。牆上的電視正轉播美國的摔角比賽，被撂倒的選手一臉咬牙痛苦神情，下一秒鏡頭特寫勝利者齜牙咧嘴的怒吼。我突然感到更緊張了。
男人親自來為我點餐，蹲在我身邊和我解釋店內五種醬料的辣度差異，語調輕快且愉悅。我當然沒有說明我的身份。在他們眼中，我只不過是一個有點狼狽的、在雨夜裡前來用餐的客人。
雖然店內只有我一個顧客，倒是不斷有Uber Eats的外送員進來取餐。餐廳在Google地圖上有許多英語評論，在佐世保的外國人社群中評價相當不錯。我靜靜啃著我的捲餅，再默默嗑掉一盤玉米脆片配莎莎醬，一邊觀察著眼前的李的爸爸，心中浮現李在英語口試時說的那些句子。
「老師，真的是一份很神奇的工作呢。」我心想。
隔週我寫了個字條給李，謝謝他願意信任我，也簡單提了週日的那頓晚餐。後來放學時我在校門遇到他，似乎是剛結束校隊練習。
「蔡蔡——」他喊。看起來心情不錯。
我用力使給他一個眼色。「真是失禮。請說『Ms. Tsai』！」
少年啊，
雖然不知道你和父親間的關係未來會不會有所改變，
但希望你繼續學習、繼續成長，
去追尋你的目標吧。
2024.11.17
寫於sharehouse的廚房吧檯
Min✍️
（上個月忙，一陣子沒寫信了。大家好嗎？）
【日本生活隨筆｜佐世保坂上通信】
從日本長崎一個叫佐世保的小鎮、一個面海的山坡上，寫信給你。
寫我在日本高中教英文的校園觀察；寫佐世保這個吹著海風的小鎮日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