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底是做實驗的人,還是實驗的對象。。。
當我報了這一科的時候,我內心是充滿興奮的。不如說,這種興奮,從我入學就開始了。
我中學報了電腦工程與科學學系,是一個複合課程。到升二年級的時候,就要從電腦工程和電腦科學間選一個作為接下來三年的主修。本來是挺好的啦。。。
我現在在念一個叫電腦科學與工程的科目。這個設計有點意思,是讓人在入學的時候打好基礎,到第二年的時候才決定真正的主修,在電腦科學和電腦工程之間二選一。
當然選擇權完全在成績好的人手上。成績好的就是婆羅門,幹什麼方便的大門比撒哈拉沙漠還寬敞,而成績差的人幹點什麼比駱駝穿過針眼還不可能。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如太陽自東邊升起一樣自然。
當然我們可以通過努力讀書成為這套系統的婆羅門啦。同理可得,陳勝吳廣都是因為不夠努力才在大秦混成這樣子的。造什麼反,危害社會秩序。
回到正題。我自己的GPA(可以理解為分數啦)老實說也不低,也有三點一(滿分四分),但我們學校有一個菁英課程系列,要求是三點五或以上。也就是說,學校認定的菁英,至少要有三點五分或以上。那那些特權,包括換科的特權,自然是不屬於我們這些首陀羅達利特的。
也因為這樣,校內方便婆羅門們轉科的系統,我是無福消受了。要想轉到別的科目,只有輟學從新考進去一途。
至於我為什麼有這個念想嘛。。。
故事要從我升大二的時候說起。那時的我意氣風發,剛剛考完期末考試的我簡直什麼都不放在眼裏,就連未來的找工作之類的難題,雖然沒有頭緒,但感覺也沒什麼問題嘛。大不了到時候再搞就是了。
但,我高估了我的成績。應該說,我高估了我的運氣。
考試成績出來了。剛剛說過我的成績有三點一,我聽說只要有三以上就可以進想進的科了。更有甚者甚至說有人曾經憑著二點八的成績進去了。我這個成績自然是沒問題的。
對,不出意外的話。但我這麼說當然就是出意外了。
不過我當時也沒多想。我本來就是哪個都無所謂的態度。應該說我連這兩個到底是幹什麼的,有什麼課程要念都不清楚。大概電腦科學就是寫程式,電腦工程就是組裝機器人吧。反正我都多少有點興趣。
我本來就是什麼都有興趣的人。從天文到地理,從歷史到藝術,世界上的知識很少我沒興趣的,除了法律等真的太枯燥的以外。也因此我才陰差陽錯報了前面的兩個坑人的科嘛。
更何況當時我老爸也說電腦工程好。好在哪裡啊?好在其實電腦科學哪都可以學,但電腦工程需要器械,這個一般人可接觸不到,唯有學校能提供。
但我選科之前可不是這麼說的。說人工智能是未來的方向,以後好找工作。現在看來就是純粹的精神勝利法,為了要面子死撐的事後諸葛亮。
總之我本人其實是無所謂的。反正我也沒別的辦法了,我也不是特別反感,就這樣子吧。
可是,當時的我還不知道,噩夢尚未開始。
上了第一節課。老師說話很廢,說了等於沒說,基本上全寫在筆記裏了。學生們都仔細盯著屏幕看,嘗試從排山倒海的無用信息中找到有用的黃金屋,但這無異於大海撈針。我是不屑的。不如說我不是不屑,是根本沒那個耐性。
而上完後有堂課,我愣是搞了半天什麼都沒搞出來。最後還是要靠助教輔助才一步一步的做完。不過我本來就是晚入學的,上一課我根本沒上,追進度需要時間也正常。
那天六點下的課,我楞是留到了八點。當時的夜色,是如此的美麗,彷彿無盡的蒼穹化作瀑布般的長髮,美麗的銀河女神把我擁入懷中,一切看起來都是如此的美好。
我當時還沒做完。但我根本沒看在眼裏。所有的理論我都瞭如指掌,所有的可能我都爛熟於心,做不到的可能性為零。
而第二天我回去的時候,的確是花了大概一兩個小時左右就搞定了。主要很麻煩的是他整合需要時間,每次我試的時候都等個半天才解決。沒耐性的我直接跑去玩手機啦。
不過對於充滿樂觀精神的我而言,世界是如此的美好。
六點左右,傍晚時分,我從實驗室裏出來。雖然辛苦,但我知道,一切都有回報。
今天的阿爾特彌斯,依舊如此溫柔。
但,事情開始起變化了。
但一切,都逐漸發生變化。
逐漸的,我開始力不從心了起來。其實我一開始已經有點力不從心,感覺哪裡不對了,不過強大的自我說服力讓我哄騙我自己,說只是暫時的,熬過去就好了。接著熬呀熬,熬呀熬,熬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爛,熬到我再怎麼遲鈍也該發現問題了,我終於還是受不了了。
這樣子熬,完全不是個辦法。
支撐著我,或者說支撐著任何承受痛苦的人的原動力,是未來有一天這種痛苦能夠結束,且這種痛苦是有意義的。這也就是為什麼那麼多人在獄中自殺的原因,就是因為看不到希望,覺著這種絕望沒什麼意義。所以當我後來發現原來我到樂中後期還是一知半解的時候,當我還是為了一個大家課堂上一個多小時就做完的作業忙活幾天以後,我就醒悟了。
原來我的痛苦,是沒有意義的啊。
不過當時我還沒有那麼絕望。那時我只是覺得在學習上沒什麼意義,但在學業上還是有其必要性的。這兩個有什麼區別呢?簡單來說就是我必須讀完才能畢業,他屬於必修。熬下去就可以了。
想著念完課程就苦盡甘來的我,還是沒撐住。
每天放學回家,離開實驗室的時候,基本都是空無一人。同伴已然離開,不會再回來了。看著實驗室裏閃爍的LED燈光,那冰冷的機器,在電腦屏幕上的一次又一次的失敗結果,沒有絲毫溫暖的數字。我終究還是崩潰了。這種寒冰地獄,是我自己選的嗎?
一次又一次的失敗,一遍又一遍的嘗試。永遠只能在無盡的試驗中輪迴,永無出頭之日。我就是古希臘的西西弗斯,天天在塔爾塔羅斯中勞作,顆粒無收。
逐漸的,我開始力不從心了起來。其實我一開始已經有點力不從心,感覺哪裡不對了,不過強大的自我說服力讓我哄騙我自己,說只是暫時的,熬過去就好了。接著熬呀熬,熬呀熬,熬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爛,熬到我再怎麼遲鈍也該發現問題了,我終於還是受不了了。
這樣子熬,完全不是個辦法。
冷冰冰的機械,彷彿要把我也吞噬進去一樣。我彷彿變成了他們的一部分,只有不斷工作,不斷破解,才能逃離這個無間地獄。
但一切的努力,看起來都是無用功。我嘗試了各種方法,各種可能性,可程式就是不跑,功能就是運行不了,我就是沒辦法順利交作業。我只得發郵件過去問,但杳無音訊,一般到了第二天早上才會有回覆。
我當然知道他們下班了,我也無意打擾他們休息。所以問題就變成了:為什麼我就是破解不了呢?
是我運氣不好嗎?還是我真的太笨了。不管怎麼樣,都不是當下的我要考慮的。
我要考慮的,是怎麼樣逃離這個地獄。
月光聊勝於無,只有路燈照耀著了被落葉舖滿的街道。黑色,灰色的汽車隨意停泊在路邊,主人卻不知所蹤,彷彿殭屍末日爆發,所有人類都往生極樂了一樣。
我倒希望是這樣。這樣就不用愁我怎麼熬過去了。
狩獵女神阿爾特彌斯,正用如鷹一樣的目光,狠狠盯著我這個社會渣滓。
這種地獄。。。我真的要忍受嗎?
或者說,我忍受得了嗎?
終於,我還是打開了潘朵拉的盒子。
我問了同學,要來了師兄傳下來的全套答案。
照理說原封不動交上去肯定會被抓,但我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
去他的吧。你頂多把我提出校而已。我要是再留在這間學校就得進精神病院啦。
我毫不猶豫的就點了進去,然後一字不差的就搬運了過去。失去理智的我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然後,結果還是不行。
不知道處於什麼原因,最終的結果就是我原封不動地照搬,最後結果也不盡如人意。簡單來說就是運行不了。
為什麼。。。為什麼我都直接拿別人的成功案例過來用了,還是不行啊?
我還是有漏洞沒堵上嗎?還是有bug沒修好嗎?
心態完全崩潰的我直接稍作理論上的修改就交過去了。先前說過我對理論是爛熟於胸的,因此這樣稍微改一改應該沒什麼問題。至於實用性就往後稍稍吧。
我打開了潘朵拉魔盒,再也關不回去了。
尤其是,之後我發現我根本沒被抓到之後。
對,根本沒人抓我。不如說這個作業只要看起來沒什麼問題就可以了。
然後,我就徹底墮落了。
下了課以後隨便象徵性地掙扎兩下,然後就配上抄來的東西就交了算了。甚至有時候演都不演。
只要能減輕痛苦的,哪怕是殺人越貨我都幹。大不了死刑,就算最後被判了個凌遲我也可以自殺。
精神狀態崩潰的我,直接選擇了自暴自棄。反正沒有希望了,直接放棄來得更爽快不是嗎?
直到,我被抓了。
在最後,最重要的作業,被抓了。
他告訴我,他有權利把我上報上去,那之後我會怎麼樣就全憑他處置了。
而他需要做的,就只是在文件上簽一個字。
那一刻。我感受到了恐懼。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而庸人之怒,免冠徒跣,以頭搶地爾。斯大林格勒的亡魂,在希特勒和斯大林看來,也只是冰冷的數字罷了吧。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大概就是這個感覺。原來我的一切的前途,一切的未來,一切的可能性,都可以在他一句話之間煙消雲散。只要那乾癟的嘴唇發出一個音,聲帶開始震動的剎那,我的人生就可以宣告終結了。
我差點就跪下了。幸好當時我是坐著的。雙腿發軟,口唇乾裂,連戰逃反應都沒有出發,就從靈魂深處屈服了,如同被耶穌祓除的惡魔一樣。
最後,我算是認罪了。以這門功課當掉為代價,保住了性命。
我的罪惡,罄荊越之竹,猶不能書。
我本人對別人抄我是無所謂的。我是知識共享論的擁躉,覺得知識就應該是全人類的財產,除了私隱以外的一切知識都應該公之於眾。同時,我對道德的認知還是相當樸素的。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既然我無所謂,那別人肯定也就是無所謂的。
但那只是我為自己的行徑找的藉口而已。我現在在鍵盤上敲擊的每一個字都像是鞭笞在我心裡的重重一鞭,這就是我要用餘生付出的代價吧。
以後,我當戰戰兢兢,如履薄冰。若違此誓,五雷轟頂。
我聽說的大學生活,是輕鬆的。是藍天白雲,是田園牧歌,是三五好友一起隨心所欲不越矩,是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但現在看來,顯然不是這樣。
大學生活,甚至還不如中學來得輕鬆。應該說客觀上是輕鬆了,但我對其的期待完全不一樣。
我對中學的期待,就是應該痛苦的,不痛苦代表你不夠努力。熬過去就好了,以後就快樂了。這就是支撐我撐下去的動力。
想當年的數學,是如此的單純,簡單。只有圓,幾何,還有單純的代數。當時的我對此的得心應手,如魚得水。雖然內心一直告訴自己戒驕戒躁,但一股自豪感還是止不住的油然而生。當時的我,把這種自豪感,這種滿足感,當作人生的一大快樂。在日常,日復一日的生活中找到快樂,當時的我是幸福的,是有希望的。甚至我還贊同這個對人不公的系統。
對,中學也多少有點這個文化了。應該說這是整個香港,乃至整個中華文化圈的通病。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而人們向來崇拜強權,崇拜成功者,才有如此醜陋的文化糟粕。
但我以前是既得利益者嘛。正如羅馬公民從來不會為奴隸著想,我也從來沒有想過這種制度的不公。這令人作嘔的卑鄙。
直到我要上大學的時候,我才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那沒上大學那些人怎麼辦。
香港的大學就讀率堪堪過三分之一,也就是說這個社會沒三個人只有一個能進入大學,成為剎帝利。那剩下的三分之二呢?還有些人去念了職業文憑啦,但也不多。作為發達城市的香港需要大學文憑的工作想當然遠超不需要的吧?
我問過老師,問過社工,沒人知道。我們學校升學率還挺高的,根本沒人考慮過這個問題。寵物狗從來不會考慮流浪狗的福祉。
然而,我對大學的期待,就是來享受的。然而我被逼得快瘋了,不,是已經瘋了。
然後思考一下接下來的幾十年工作。。。根本看不到盡頭,根本沒有希望。
沒有希望,就該放棄。
犬儒也好,尼特也罷。外界的閒言碎語對一顆破碎後好不容易重組的玻璃心是毫無作用的。我當隨心所欲,規矩什麼的,隨便啦。
實驗室的牢籠,一旦逃出去了,沒有小白鼠會傻乎乎地跑回去的。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當以壕,憂思難忘。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