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字、左右拆解、即「主人」之意。
主人、在自己的土地房舍裡面、生活作息、接待訪客,乃是「住」的原始意涵;至於,打住、止住、停住、站住等動作狀態之補語,應是其派生的意義。
所以,「住」的焦點、與其說著重在動作狀態之描述、不如說、更著重於主人所居留的土地房舍上。「不住」,若從作為動詞的「住」、之反面意義來理解,有「行」的意思;又從主人居留於土地房舍、之反面意義來理解,則有「釋」的意思。
土地房舍的外面、是無垠的宇宙,廣闊自在,相對地,主人卻被限制在這裡面活動、受訪,因而,他的土地房舍、就相當於「囗」,而在裡面的主人、就變成「囚」了。
「人」、被囿限在「囗」裡面,一開始、並沒有察覺,等到他伸展四肢、成為「大」字、而碰觸到周圍的牆壁時,這才明瞭:土地房舍、是他唯一的憑藉依靠,不單日常的生活作息,乃至、對於牆外世界的觀察與理解、都勢必在裡面完成,於是,這個「囗」、就成為他的生命範圍內、一切萬有所以建立的、第一「因」了。
自此以往,主人種植樹木花果、就變成「困」,豢養家禽家畜、就變成「囿」;無論增加多少知識財富,都無法改變他身陷囹圄的事實,不脫囚徒的人生。
由以上的敘述、可以知道:
土地房舍、是為第一「因」,此「囗」、又稱「住」;
主人被囿限在自己的土地房舍裡面、是為「囚」,又稱「人住」;
樹木花果被種植在主人的土地房舍內、是為「困」,又稱「木住」;
家禽家畜被豢養在主人的土地房舍內、是為「囿」,又稱「有住」。
同理,色聲香味觸法、在主人的心識中剎那閃爍、週輪往復、起滅不定、是為「回」,又稱「色聲香味觸法住」;
色受想行識、在主人的心識中層層漸深、執以為我、根深蒂固、是為「圄」,又稱「色受想行識住」。
《金剛經》的翻譯、除了笈多版本之外、都譯為「住A」,只有笈多、譯為「A 住」;這就產生了一個問題:「住」的主詞、到底是誰?
在「住A」,主詞是主人,意謂:主人執著於A 這個事物;在「A 住」,主詞是A,意謂:A 這個事物、被囿限在主人的土地房舍中。
前翻譯、不免造成語義的乖離,讓人誤以為:只要抱持著「什麼都不執著」的態度、就是《金剛經》的本意了。
但,我們已經知道:即便主人不執著於任何事物,作為不執著者的「人」還在、是為「囚」,即便主人連自己都不執著,作為無我者的第一「因」還在、是為「囗」;因而,不徹底脫離心識作用的區隅、就不能從囚徒的人生中解脫出來。
前面提到「住」的二個反義詞:「行」、與「釋」,再補充解釋如下:
「行」、「釋」、都是「不住」,但二者的涵義有別:
「行」、是從一定點出發、到達另一定點,強調:不住著在同一個固定的處所;
「釋」、則是從一定點的被拘禁狀態中、釋放出來、灑滿遍布宇宙中的每一定點,雖然,也不住著在原來的處所,但強調的是:這個處所、遍滿照耀所有的處所,且所有的處所、涵融統攝這個處所。
「行」、是不原地踏步地向前邁進;
「釋」、則是拘禁的否定,並非連續漸次、向前邁進之動作,而是在一剎那間、將自己、從被拘禁在特定局部的狀態中釋放出來,並遍滿全體空間、且被全體空間包容在內。
「行」、著重在分段漸次地澄清人心的污濁;
「釋」、著重在「頓然證悟」的一瞬間,因覷破虛妄根源 — 無始無明 (即菴摩羅識、和它的業相假〇),而照了見到:一切法界、及一切眾生的闇蔽無明之心,無非顯露在佛心光芒的照耀之中。
覷破自己的虛妄根源、殄滅菴摩羅識,而「頓然」徹見佛心,亦穿透眾生的闇蔽無明之心,從而照了見到一切眾生、無非顯露在佛心光芒的照耀中 (即照見五蘊皆空),此乃證悟者自身的體悟與認知;
然而,眾生、依舊是眾生,仍生活在自己的窠窟內,恩怨情仇地、在生死的大海、頭出頭沒,從未被「接引」、「救度」到彼岸的國度。
「行」、是對於執著於事物A 的「棄捨」,只是單方面的消滅,如同二乘佛法的「有餘涅槃」;
「釋」、則是對於事物A 的拘禁狀態之解除,讓所有人可以同時共享此A,所以,是「給與」、「施予」,雖然,主人失去了他的專屬權利,但實際上,無論從被施與者得到的幫助、或施與者獲得的福報之「兩面性」來看,主人不但沒有失去,還更是一種創造,其對應的,乃是大乘佛法的「無餘涅槃」。
施與 (布施) 並非消亡、而是重生:
第一個層次:施與之物A 並未消失,而是被移置到更廣泛的層次、共享共有,提升了該物的利用價值;
第二個層次:此施與之心,在天地間、宇宙中,創造了福德,一如星辰被增添了一抹微笑般、反饋給施與者本身;這就好比物理的施力、與反作用力之原理,是雙向的。
「行」、是「不住A」;
「釋」、則是「不、A 住」。
依此,「不住A 布施」、是要人們在布施的時候、不執著於所施與的A,這是一種漸次的心性陶冶之功夫;
「不、A 住布施」、則是以佛心光芒之觀點、回視被包裹在眾生闇蔽無明之心內的A,虛妄根源 (無始無明) 一旦被覷破,則虛妄消歸烏有、一切還原為絕對的真實,又,對於同樣的A ,並非予以捨棄、消滅,而是從更高的觀點,也就是,從佛心光芒之觀點,來觀看、照見。是故,《心經》曰:「空中,無色受想行識、無色聲香味觸法。」
綜合以上論述,我們可以斷定:《金剛經》的「不住」,就是《楞伽經》的「轉識成智」;「住」、與「不住」所對應的,乃是「識」、與「智」的差別。
「轉識成智」、可以用「破八、滅九、悟〇、還真」等四個層次來描述:
一、「轉解」第八阿賴耶識之羅籠繫縛;
二、「轉滅」第九菴摩羅識之虛妄翳膜;
三、「轉得」無生法忍之真如一味;
四、「轉捨」第八阿賴耶識、第七末那識、前六識、六根等之粗重身,「而成」無生法忍意生身之受用和合、一味事智,簡稱「轉捨而成」。
面對阿賴耶識的雜染有漏部分,修行者的態度應是「轉解」、而不是「轉滅」:當方便般若突破惑識活動阻礙的最後關卡時,被「轉滅」的,僅限於菴摩羅識、和它的業相假〇而已,其餘的諸識、和諸相,都不會消滅;為什麼呢?這是因為,當修行者運用六根往內回溯觀察時,只是借道、經過諸識,撥開那些會阻礙方便般若向前邁進的、惑識活動之部分而已,而非透過止念的方法,將諸識的作用、全數停止滅除,這就好比是爬山時,只是借道、經過山路,撥開那些會妨礙人向上攀爬的蔓草樹藤而已,而不是要將山上的花草樹木、全數砍除。
佛心的範圍、超越人心之區隅,並將所有的人心、涵融統攝在它遍滿虛空的廣袤之中。這就是「轉得」。
佛心、與人心的關係,好比遍滿虛空的太陽光輝、與滿山遍野的蓊鬱樹林。
太陽光輝、既然位於樹林之上、並涵融統攝樹林、在它的空間範圍之內,就不能僅將「人心」清洗潔淨、便叫它為「佛心」,而應該知道:在「人心」之外,還有一個包括萬有的「佛心」,修行者必須證悟此「佛心」,再經由它的光輝之照澍,使蓊鬱樹林、轉變成為一片碧綠的潔凈樹海,這時的潔凈,才是真正的、絕對的潔凈。這就是「轉捨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