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水道的悲歌（方格子之格友故事集2－1/3）

前言

格友故事集第二篇中的主角是一個特例，雖然他有在方格子註冊成為創作者，卻從未發表過任何文字。即便如此，他仍是方格子的一份子，當然也算是格友。尤其，他總是默默地看文章，偷偷地按愛心，關注大家的程度不輸給任何人。如果在此寫出他的匿稱，絕對會有印象。只不過，暫時還不能公開，或許等哪天，他終於鼓起勇氣貼文了，再由他自己向大家公布吧！（故事中提到的人名並非真名）

既然他未曾寫過一篇文章，那他的故事又是打哪來的呢？真相就是，自從他跌入人生低谷後，灰心喪志，一次偶然機會，滑手機滑到了弱魚被方格子對外推薦的作品，頓時燃起了重生的希望，為了與弱魚有所連結，他選擇註冊成為方格子的會員，接著便透過電子郵件的互動，信靠著弱魚的引導，展開了一段自我認識的心靈之旅。

故事的編寫，即是從我倆往來數十封的電子郵件內容而來，但他事先完全不知情，也沒有看過，即便他同意讓弱魚撰文發布，也不知道是今天。

之所以將其納入，實因他的人生故事太具有啟發性與教育意義，其他格友的故事大多三至四千字，唯獨他的近萬字（必須拆分三次發文）。但說真的，隨著故事劇情逐幕登場，除了「沉痛」二個字之外，再也找不出更適當的形容詞了！

格友們在看完故事後，可在下方留言鼓勵他，相信他看到一定會大受感動的。

  2015年6月3日傍晚，我和阿爸大吵了一架，起因是與我們一起在某環保公司上班的男同事阿祥在進行下水道管線維護工程時，發生了中毒的工安意外。

我先對阿爸說：「你知影某？阿祥在被送往醫院急救前，就已經無喘氣矣，伊今年才21歲娘咧！現在人死矣，厝裡没人賺錢，你叫伊這馬又閣有身吔某，自己一個人帶著六個月大的查某囝要按捺生活！」

    阿爸像是無血無目屎的回答：「那有法度！做咱們這途，早晚不是累死，就是被毒死和壓死，哪是有才調，早就穿西裝坐在辦公室吹冷氣，嘛袂跑來這間爛公司吃這嘴飯。」

    聽到這句話，我整個人燒滾起來，向著阿爸怒吼說：「你是咧講三小！你的意思不就死是應該吔！我呷你講，從今以後，你愛做忍者龜就自己去做，我甘願做乞丐，也不會再踏進去那間公司一腳步。」

    話說完，我絲毫不理會阿爸對我的叫喊，甩頭奪門而出，跨上機車，以近百的時速飇去海邊吹風。

午夜的風很強、很冷，尤其是在暗無星月的海邊。我獨自一人坐在坡堤上，放任飄散在空氣中濃濃的腥臭味佔領鼻腔和胸肺，竟一時分不清，那是廣闊海洋的味道，還是在狹窄下水道中的廢水味道。

倏的，忽覺胃酸一陣翻攪，幾近作嘔，想是在肉身上已然習以為常的麻痺，受到如潮水般的心痛頻率刺激，喚醒了潛意識裡的叛逆。

算算日子，自從棄嫌在汽車修理廠做「黑手」，每個月薪水三萬多，到跟著阿爸進入下水道做「忍者龜」，辛苦一個月還賺不到五萬，已經快兩年了。這段期間，幾乎一天八小時都要跪在直徑只有80公分寛的鋼管中工作，一邊要適應骯髒的環境和惡臭，一邊還要強忍肌肉常常拉傷的劇烈疼痛，領得又是日薪，一個月才休四天，没做就没錢，簡直比做牛還艱苦。

先不說福利待遇根本和工作量不相符，最令人感到心灰意冷的，莫過於單是近一年來就發生了超過六起工人命喪下水道的工安意外，共計死了八個人，有的是吸入有毒氣體、有的是慘被土堆掩埋、有的是遇到瓦斯爆炸。更可惡的是，一旦發生重大工安事故，通常承包工程的公司負責人不是落跑失蹤，就是立刻辦理歇業，利用另起爐灶、換人掛名即可逃避究責的法律漏洞，讓罹難者的家屬求償無門。

    偏偏政府官員永遠只會在媒體面前表現出積極調查的態度，實際上是一點作為跟辦法也没有，整件事最後就會是在一套固定的官樣說詞中被世人遺忘──「下水道工程事故頻繁發生的時間點，經常為傍晚下班時間，推測可能是源自勞工工作一整天，容易感到疲憊、又急著完成工程，或是熱危害等因素所造成。關於這個部份，我想我們日後會從加強職安訓練著手改善。至於後續對死者家屬的賠償和撫恤問題，我們會請勞保局和勞工局相關單位介入協助處理。」

    「幹恁老母咧！啥米咧加強職安訓練？講這種話，甲自己找死不是同款意思！講到勞保，親像阮這種做工仔人，攏嘛是臨時工，從來就不曾有頭家會承認阮是正職的員工，要去叨位生勞保？勞工局更加免講，公司關門，頭家跑路，總歸一句『去法院告』就無下落矣，是當作做工仔人每一個都有錢有閒、讀冊讀足高吶！」我向著無垠的大海像隻瘋狗似地不停狂吠，但没人理我，連回音也没有，只有一波波宛如夜叉唾液般的白色浪花在嘲笑我。

    我開始思索接下來該怎麼辦？看在阿祥平日都把我當成他自己親哥哥看待的那一份情，我不能不聞不問，眼睛金金當作没看見伊某和查某囝在他死後需要有人照顧這件事。但現在，每個月少了那當忍者龜的五萬塊收入，連我自己都吃未飽了，還能怎麼做？

    啊！我想起來了。上個月遇到國中同學偉仔，十幾年没見，曾經是最被人看衰小的毋成猴，如今居然有本事開進口車，戴勞力士錶，連手機都拿最貴的「A婆」。他當時就勸我辭掉忍者龜的工作去對伊，保證賺錢又快又輕鬆，並叫我想清楚以後「賴」他。嗯！這或許是一個可以讓我擺脫一世人歹命的好機會，就這樣決定。

    偉仔與我相約在超商碰面，買了兩杯冰拿鐵，我先跟他說自己都喝寶利達P，喝不習慣那種高尚的飲料，隨即被他瞪了一眼，馬上改口說：「對吼！從今天開始，我就要從忍者龜變成哥吉拉，死嘛袂使閣喝寶利達P矣！來，乾杯，我敬你。」我舉起放在桌上的一杯冰拿鐵，臉上的笑容比裡面的冰塊還要硬。

    「廢話免講！聽喔好，我是待念咱們是國中同學的份上，才欲將這個好康的門路報給你知，你是千萬毋湯給我變鬼變怪，知影某！」偉仔用著一副很嚴肅的態度對我說。

    「我哉、我哉！現在的我只有是感謝你，絕對不會扯你的後腳，造成你的困擾。」我在什麼都還搞不清楚的狀況下，也只能虛予回應。

    只見偉仔從身上揹的黑色包包裡拿出十張金融卡放在桌上，然後對我說：「你算一下，是不是十張？」

    不知為何，我在算的時候，感覺自己的手在發抖：「無毋對，柱仔好十張。」

    然後，隨著偉仔快速講解教戰手則，門路漸漸明朗，我終於了解到他口中所謂的好康是什麼了！

    「以上講的，你要全部記起來！從現在開始，請你隨時等候我的通知，我會在電話中告知你欲用哪一張金融卡去提款機領多少錢，以及把錢送去叨位交給我，這樣甘做得到？」

    「欲做是做得到啦！是講，這款行為不就是新聞在報的『車手』嗎？萬一被警察抓到，聽說要關很久咧！」當我知道工作內容原來是替詐騙集團當車手領錢後，心情不由得緊繃起來，有點想要打退堂鼓。

    「袂啦！只要你照我教你的去做，卡小心一點，警察抓不到啦！按若無，我做這途快二年了，人還不是好好滴家。別煩惱啦！而且，你每領一次錢，就會使分到二千至五千不等的現金，生意哪好的時候，一天要賺它三萬五萬，正港輕輕鬆鬆。就算你很倒楣被警察抓到好矣，只要你啥米都麥說，麥將上手講出去，公司會幫你請律師打官司，在你被關押的那段期間，每個月都會寄生活費八千塊到監所給你，另外閣給你一筆安家費，世間找無比這卡好的代誌矣！」

    「我……，我詳細想一下，閣給我幾天的時間考慮。」

    「欲就現在決定，我無那麼多美國時間等你。若無按呢，你會使隨時麥做、隨時喊停。如果做了有興趣，我再幫你向公司推薦，給你進『水房』學習，免閣做車手，分到的錢嘛較多，總是會使了吧！」

    我猶豫了幾分鐘，心中充滿對無情社會的巨大憎恨，於是牙根一咬，答應說：「好吧！我先做一禮拜看麥。麻煩你再跟我講更多一點關於領錢時要注意的細節。」

    隔天傍晚，當我真的從偉仔的手中分到一疊現金的時候，我知道，我再也回不了頭了。（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