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莉絲汀一開始無法接受這樣的人生。她曾經是一位光彩奪目的少女,雙腿如獵豹般奔馳在跑道上,連風都追不上她。她成績優秀得無可挑剔,老師讚賞她的才華,同學們用欽羨的眼神追隨她。那時的她彷彿生來就是鶴立雞群,註定要成為人中之鳳。
她曾經想過放棄療程,讓病魔直接奪去她的生命。然而,沒有一條法律會允許一個十五歲的少女自我了結。她詛咒過全世界每一個為愛付出的舉動,因為它們無意之間都將她推向深淵,讓每個為她努力的人因為她的存在而深感自責。但最後,她所心願的詛咒都化為徒勞。她只能躺在病床上,喃喃自語地重複著:「醒來時,我就不在了。」
她閉上眼睛昏睡後,方知病弱的克莉絲汀並不是自己,只是因為睡姿太差被床單纏住了,才夢見了如此絕望的一生。當她當再次睜開眼睛,是在被滿滿獎狀與獎盃所布置成的房間醒來,晨光透過窗戶灑在被子上。她盯著牆上的時鐘,突然發現自己差點睡過頭,於是急忙跳起身,慌慌張張地換上高中的制服,抓起書包奪門而出。
再次眨眼之後,克莉絲汀又回到病床上,消毒藥水的味道撲面而來,頭頂上的病床燈讓她認為整個世界只剩下眼前的天花板。她恍然覺得,健康、優秀的克莉絲汀從未存在,她的生命從出生開始就已經躺在病床上,那段充滿光芒的記憶只是場虛幻的夢。
某一天,克莉絲汀被醫護人員轉移到輪椅上。當機器人推著她前行時,她的目光掃過映在機器人潔白烤漆外殼上的指標,得知自己即將被送往安寧病房。那裡雖然是等死的地方,但至少她再也不用忍受針頭刺入快要失去知覺的手臂。
「請病患稍加等候,病床正在整理中。」機器人停下來說,「我們先去安靜的地方稍待片刻。」接著,它推著克莉絲汀進入該樓層的閱覽室。
這裡四面通透,陽光充足,窗外的風景清晰可見。書櫃上整齊地擺滿了書籍,克莉絲汀注視著那些古老的資訊載體,將文字印刷在紙張上,再裝訂成冊,以供人閱讀的物件。她心想,這些即將被遺忘的物品和自己倒也相配。
「請將我推到書櫃邊,我想看看這裡有什麼書。」克莉絲汀說道。當她靠近時,發現書架上多是一些關於安寧療護、心理支持和哲學反思的書籍。她嘲諷地笑了笑:「機器人,推薦一本書給我吧。」
「收到指令。」機器人回應後,緩緩伸出仿生機械手,掃過書背,最後抽出一本書:「《蘇菲的世界》。這本書以小說形式帶領讀者進入哲學的世界,思考生命、夢境與現實的本質。」
「有趣。」克莉絲汀淡淡地說,伸出手想接過書,卻發現自己根本拿不起來。
「讓本機為您服務。」機器人將書打開,固定在合適的角度,翻開第一頁。
一個全新的世界在克莉絲汀面前開啟,她迅速沉入了文字構築出的異想世界中。那些書頁帶著她掙脫現實的束縛,與古代的詩人同憂傷,在虛構的城市裡漫步,與英雄共享冒險。每一本書都像是一扇窗,通往另一個世界。
漸漸地,她意識到,這些構築異想世界的文字並是一種力量,它讓自己的重新了擁有生命。曾經那個困於病痛與疑惑的克莉絲汀,終於在重構的世界中獲得新生。
在這個全新的世界裡,夢境與現實的分界再也不重要。無論情節如何展開,她仍然是那個唯一的主角。她找到的不僅是平靜,還有屬於自己的熱情。克莉絲汀願意用閱讀去重新理解這個世界。從那天起,只要有時間,她便會去閱覽室,讓書籍陪伴她的生命。
在安寧病房療養了數週之後,克莉絲汀決定出院。原因很簡單:閱覽室裡的書,她全都看完了。
這段時間,她的生活被書籍填滿,無數個世界在她的眼前展開,讓她暫時忘卻了病痛與身體的束縛。但當最後一本書合上時,她意識到這裡已經無法再滿足她。
計算生活開銷之後,克莉絲汀盤算著未來的去向。結果很清楚:她決定不回學校了。放棄高等教育,意味著可以節省一大筆學費與生活費,更重要的是,這樣她將擁有大量的時間,徹底沉浸在書海之中。
對於克莉絲汀來說,知識不必來自校園,也不必被束縛於課堂之中。她找到了一條屬於自己的道路,那就是用閱讀重新填滿生活的縫隙,讓書籍成為她重獲新生的象徵。
安頓好居所以及租借MAVIS輪椅後,克莉絲汀固定往來一間古老的大圖書館,這座圖書館有個穹頂結構照明採光透亮和圍繞著牆面排列成的書架。
在高度資訊化浪潮的影響下,圖書館的營運只剩下象徵性的文化存在,只有假日時會有稍多的觀光客和流量成癮者來此拍攝短影音,他們在此喧鬧對圖書館造成大量的困擾。但克莉絲汀讓在此處工作的唯一一位人類擔任的管理員小姐卻留下有極佳的印象,因為她總是自助使用無障礙設施和公共無人機,安安靜靜地在圖書館的一隅看書。
一日她察覺到圖書館有異常的騷動,明明是平日也沒多少觀光客,但是管理員卻走動頻繁,無人機和機器人也有不尋常的調動。
克莉絲汀放下手中的書,觀察著這場平日『罕見』的騷動,出自於好奇心將輪椅駛向借書櫃台,此時她察覺今天還給圖書館的書依然放在櫃檯,通常無人機或機器人會迅速將書放回書架上。
即使處於慌忙之中,管理員依然接待克莉絲汀,「抱歉呢,克莉絲汀…圖書館現在沒辦法使用書庫系統幫你調書。」跟克莉絲汀有點熟識的管理員穿著制式西服尷尬地道歉。
「只有『系統』嗎?」克莉絲汀察覺到一點細節。
「直接到書架上取書應該沒問題,無人機還是會幫你拿取高處的書。」管理員點點頭。
於是克莉絲汀追問:「技術性故障?」她看向那些異常調動中的無人機和機器人。
管理員小聲地說:「索引標籤的資料庫出現錯誤,結果無人機和機器人找不到書的位置,但是圖書館的系統太古老了,沒辦法遠端修正,要等工程師來現場。」
克莉絲汀觀察無人機與機器人的動向,它們不是把書取出之後又放回去,就是拿著一本書到處轉,似乎找不到原本的位置。
克莉絲汀也研讀過相關書籍,清楚圖書館的書庫系統、無人機和機器人安裝舊型AI,無法與人類進行複雜的交流,詳細後台管理介面也要透過程式語言操作,但是它們具備自動修正資料庫功能,只是需要正確資訊比對。
系統螢幕顯示正在修正資料庫,顯然AI正在嘗試透過比對現場書籍,來修正資料庫的錯誤,但是透過機械把書一本本取出比對效率非常低。
克莉絲汀想了一下,輪椅在原地轉了一圈,最後她問管理員:「圖書館的書目卡還在嗎?」
「書目卡?那是什麼?」管理員滿臉疑惑。
克莉絲汀簡單說明:「積體電路大量未普及時,以前的圖書館用卡片記錄每本書的資訊,比如作者、書名或主題,一本書會有多張卡片,方便用不同方式找到它。」
管理員恍然大悟,「圖書館的歷史很古老,藏書籍位置沒有變動或許可以試試。即使只有部分古老的紀錄,AI就能找到頭緒幫資料庫修正。」她向一些退休的管理員或者是曾經任職過的管理員發出訊息,然後很快獲得答覆。
「如何?這個方法有希望嗎?」克莉絲汀好奇地問。
「果然可以!」管理員立刻點了幾台無人機跟隨她,「那麼克莉絲汀,失陪了。」穿過標示著非工作人員禁止進入的門。
過沒幾分鐘,系統螢幕立刻恢復正常,忙碌的無人機與機器人也立刻返回待命的位置,而管理員小姐笑容滿面的回來。
「真是太好了,克莉絲汀,我差點以為要完蛋了!」管理員滿臉激動,情不自淨地蹲下抱住克莉絲汀,雖然有些突然但發自內心的感激卻真摯。克莉絲汀一愣,然後也跟著微微一笑。
這是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知識與敏銳洞察力,並不僅僅是一場冷冰冰的理性展示,而是真正成為了幫助別人的力量。
克莉絲汀低聲說道:「還好結果證明了我沒有想錯。不過,您也要多留心,這樣的危機可不是每次都有幸運解決的。」語調中善意的提醒,這次真的只是運氣好而已。
管理員點了點頭,感慨地緊握克莉絲汀的手:「無論如何,這次是你的知識救了我們,謝謝你。」
克莉絲汀堅定地點點頭,這一次的經歷,不僅讓她看到自己的價值,也讓她明白,知識並不僅僅是個人的追求,而是一種可以幫助他人、做出改變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