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件黑色襯衫式洋裝,被洗壞的關係它有一角褪成了橘色,實在很顯眼。起初,這讓我很困擾,甚至想過拿個別針擋住,但因為太喜歡這件洋裝,久而久之也就擅自無視掉那塊斑點。在讀井上荒野的《在那邊的鬼》我想也是這樣的,故事只從兩名女人為第一人稱的視角出發,分別是作家白木法律上的妻子笙子,還有作家在外,同為作家的情人美晴。
笙子在近五十年的婚姻中,接受了丈夫在外有過無數段,就連白木自己也不會刻意隱瞞的婚外情。像是沒有潔癖似的,對於什麼是可以接受什麼是不可以接受,就像我那件洋裝,即便哪裡破了個小洞,為了生活笙子還是會安安靜靜地穿著,繼續扮演作家內人的角色,為白木謄寫草稿、處理行政事務、撫養兩個女兒,甚至必要的話,還得代表白木了結不想再維持下去的錯誤情分。
「愛若是能讓人只行正確之事,那該多好。又或者,人是在不由自主走在錯誤的路途上時,才用上了愛這個字呢?(p.128)」之於笙子面前,她窮盡生命探索答案解釋白木的行徑,卻也未從真正從這段關係中取得令她滿意的解釋。笙子不是無感,她也想過,一但讓妹妹知道他們的婚姻問題後,會對這個姐夫發出多少責難;甚者,笙子是有自己的舞台的,周圍的人都知道她亦是身懷才華,只是作為母親、作為作家的妻,不好光芒太過耀眼。
相反存在的美晴,就是洋裝身上的那個惹眼污點。可不可被接受,端看穿的人是怎麼想的。作為污點本身,情人身份巧妙地在本作中並未被刻意醜化,甚至有點走向和諧,與衣著本質產生微妙的平衡。
「白木的妻子現在正在哪裡做些什麼呢?她這一刻正在想什麼?是帶著什麽樣的心思,一直跟著白木這樣的男人過活呢?(p.106)」這樣想著的美晴,徹底地明白笙子知道自己的存在,還是持續跟白木保持不可浮上檯面的不正當男女關係。享受肉體交歡之餘,又接受白木在寫作方面的指導,將完成的初稿交給白木修訂後再投稿出去。在與白木相識之前,美晴已拋夫棄子,又捨棄過數個情人,一路走來始終孤身,明白著從未有過機會、也未有資格擁有白木,即便她曾數次名言白木是「她的男人」卻也是獲得不了的,甚至已經有著超然的想法,明白從未有人能仗著感情關係去擁有誰。為了斬除作祟的執念,最後決定斬斷髮絲出家。
將整本書讀完,沒有太多的執念在這段感情中,但他卻被書寫的過於深刻乃至像是作者在與讀者對話般,用內斂的口氣道出一段之所以起心動念是為將實際發生過的事,轉化成文字而書寫下來——實際上,這些人物皆真有其人。作者井上荒野以她父親井上光晴、母親、情人瀨戶內寂聽。從現有的中文報導皆可了解,瀨戶內並不認為與井上有外遇是需要後悔的事,她確實也與井上夫人因此建立甚至是友誼的關係,甚者,本作在出版時也邀請瀨戶內協助寫推薦。這些對大眾而言難掩奇異的互動,在這一家與瀨戶內間像是沒什麼大不了的。
閱讀他人故事,總會不自主將自身價值觀帶入,僅是透過我文字的紀錄,大概對讀的人而言也會覺得那有這麼「順利」的事,又或用不過是虛構小說來說服自己。但也是在讀後,大概是因為順利地進入了井上荒野的世界,能夠理解,如果自己不作為糾葛關係中的一員,不曾從洋裝最初乾淨時的狀態穿上它,肯定是無法理解,「喜歡是怎麼開始的」。而會不會就是這個「開始的過程」,感受、欣賞衣料貼合肌膚與穿在自己身上的過程,遂而漸漸擴增了情感在心中,因此即便洋裝髒了,另一半做出讓自己傷心難受的事,也會念在昔日的累積而無法說割捨即捨。
之所以出乎意料地喜歡《在那邊的鬼》,是因為它濃縮一段糾葛的愛是如何隨著人從年輕到老,解釋不同風貌的關係,及給出新的選擇。很多事情在隨著年紀增長之後都能笑看著回應,也許是無可奈何,也許是發自內心釋懷,但不管做出哪個抉擇,都不會有另一種版本的比較以證明哪個方向才是「更好」的。這份心情對我而言,在隨著人生也累積了一點點經驗後,更能理解內核的意義。
與其只凝視著那塊褪色的橘色斑點,我只想專注在洋裝穿在身上依舊好看的樣子,這樣至少鏡中的我還是笑著的。
參考資料:
https://global.udn.com/global_vision/story/8664/5913969
https://www.openbook.org.tw/article/p-678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