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二》：成為演員前，先演好人生這場戲
《女二》
作者：鄧九雲；繪者：朱理安
出版社：三采文化
出版年：2023
即使喜歡閱讀，有些作者的行文筆法，就是很難讓我進入狀況。《女二》也屬於這類，剛買時翻了幾頁，發現腦中無法順利形成朗讀的聲音，乾脆直接略過不看。
直到看完影集《影后》，我姑且趁著對演員這個題材尚有熱度時重新翻開了《女二》──最初那種難以進入狀況的尷尬感就這樣神奇地消失了，從第一行開始便下意識套入主角黃澄的心境，彷彿瞬間理解他的語氣、看懂了他的視線。
這使我不禁想，或許造成閱讀障礙的並非行文本身，而是過去對「演員」的刻板認知。原來門外漢要對演員的內心戲產生同理心並不簡單。
《女二》最特別的在於作者鄧九雲本身也是演員，因此故事劇情不只侷限在演員表面遇到的波折，更剖析了在藝術追求上的想像、阻礙與打破重生，並帶讀者深潛進各種抽象的內心戲。而且主角黃澄不會是讀者期待的好人。它讓讀者忘記對角色行為作出批判－－道德評價不再是必選題，放下成見，才能好好閱讀這本書。
少年不識愁滋味
《女二》訴說主角黃澄一生的演員夢，讀起來卻不夢幻、也不令人嚮往，每一章都像踩在碎玻璃上，留下了慘不忍睹的血跡斑斑。為了成為演員，黃澄用盡各種管道，走學術的、演舞台劇、演電視劇、演廣告，只要跟演沾上邊的他都嘗試一輪，甚至不惜和導演睡在一起，只為拿到更多演出機會。
讀《女二》也不斷讓我想起某個高中同學，思維跳躍、邏輯有時讓人無言、小惱怒或不禁被逗笑，總之不會覺得他是「普通人」。他大學就讀了戲劇系，出社會至今也在劇團中演戲，有時看他抒發近況的貼文，只要提及演戲、身體、自我、流動等等議題，都不太理解演員的世界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看起來蠻深奧的就是了）
或許論及藝術，只要潛得越深就越難用文字描述清楚吧。每個藝術家透過全身靈魂的力量，在茫茫生命之海中捕捉自己才能看見的一點點光亮，用以餵養夢想。
因此主角黃澄只能獨自在深海中探索、掙扎、餵養，試著成為一個巨大的存在。
不過，年輕懵懂的黃澄只是抱著演員夢，為賦新辭強說愁，無法演繹出複雜角色的深度，甚至認為每一個動作都應雕琢計算；直到歷境千帆，才知道演員其實根本不用演，那些傷心欲絕、欲言又止、笑中帶淚、驚愕愣怔本來就儲存在生命裡，並等待正確的時機點被重新讀取。
看著黃澄跌跌撞撞的一生，每人心中或許也投影出那個失敗、頹喪、宛如爛人的自己，回想起人生中無數次「選錯」的時候。人其實是很不習慣自己探索的，很需要長輩建議、前人指引，跟著走最輕鬆。一旦不知所措就會如瞎了般為了衝出黑幕而四處亂撞，撞得頭破血流。然而，時間會說：「選擇後，才能成長，這些傷口就是成長必須支付的代價。」
人生如戲，誰才是女二？
在黃澄的生命裡，與他交纏最深的莫過於姊姊黃茜。
黃澄覺得他們是「隔了許多年出生的雙胞胎」，在優秀的黃茜身邊，自己就會黯然失色淪為女配角，又不斷自貶自己是多麼愚笨、逃避、卑微，而姊姊又是多麼精明、理智又咄咄逼人。
雖然黃澄一味抬高黃茜、摺疊自己，但讀者是先伴著黃澄、才透過黃澄的眼睛凝視黃茜的，這時也很難指出誰才是真正的女主角。
如果「黃澄」呈現給讀者破罐子摔爛、先死而後生的內在形象，「黃茜」這個角色就得從外在一層層剝開。
黃茜在故事最初散發著獨立、理性、可靠的形象，他可以很輕易察覺到黃澄的錯漏、予以提醒警示；反過來，黃澄卻幾乎猜不透姊姊的想法。隨著故事推進，為了安慰黃澄，黃茜才主動將自己最脆弱的部分顯露出來，他在年少時墮胎、受過最重的情傷，且一生都未被治癒。
《女二》最高潮的部分莫過於「家族排列」的橋段，當治療師把黃澄拉出家族舞台，在台下看著其他人暫時扮演他自己、媽媽、黃茜、爸爸、林、小孩、小濡時，角色間的互動、抗衡都讓人相當衝擊。當有一人從關係中消失後，位置就會被另一個人所取代；相反地，有一人加入關係後，所有人與彼此的距離都會重新洗牌，甚至產生衝突。
黃澄從外人的視角看清了許多以前想不通的事情：為何姊姊當時會選擇與中年男子交往甚至懷孕？自己在家族中一直以來扮演什麼角色？他們原以為無可挽救的關係，是否只是在等一句道歉或原諒？自己看似瀟灑的放手，原來造成女兒小濡的不安嗎？
或許在黃澄心中的這個家族舞台上，是黃茜扛下父母的角色，扮演著家族的核心，姊姊的強大深植於心底，因此黃澄在裡面一輩子都屈於一個小配角。一開始好像只能看見黃澄對姊姊的羨慕與忌妒，但讀完整本後重新回到第一章，會發現與其說姊姊的存在刺激黃澄與之競爭，不如說是黃澄對姊姊的愛無數次接住了他自己，並化為前進的力量。或許他更想成為對方心中最特別的存在吧。就像觀看姊姊演出的話劇一樣，希望自己坐在一片漆黑的人海中也能被姊姊單獨凝視。
戲如人生，人生如戲，演員無法模仿他人而演，人生也不該拿其他人的劇本來演，黃茜重獲母親的諒解與呵護、黃澄認清自己不是姊姊的鏡像。黃茜和黃澄，一個該演姊姊、一個該演妹妹，他們都只能是自己。
究竟誰才是女二？在黃澄的生命裡，他是女一，也是唯一的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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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感碎碎念：
每次寫讀後感想時都很猶豫：
－自己要不要出現其中？
－究竟什麼樣的感想文比較吸引人閱讀？
－要像推薦文般給個五星好評，略述劇情大綱及看點嗎？
－還是專注講解觀察到的細節，加以理性分析？
－對我小劇場有夠多
後來，我認為不論是 SEO、英式作文的寫法，它們有各自的用途，但我不再加於觀後感想中。雖然搜尋引擎很重要，我懂；雖然開頭點題、結尾呼應下一段、條列分析，可以更有效傳遞資訊，我也知道。但我強烈掙扎，不希望為了這些有好處的模板，而限制了文字排列組合的創造性。
之前讀到《雨落池中，為何還堅持游泳》的分析篇幅中，作者舉了「有缺點但不失為大作」的〈歌手〉一文，給了我一記當頭棒喝。
我們將會成為的那種作家，可能完全不符合自己夢想中的模樣……我們所謂『找到了自己的風格』，實際上是從我們自己所能做的眾多表達方式中，選出了一個聲調。
2024 年差點墜入深海窒息，最後險些活了過來，2025 年希望自己能從一片漆黑荒蕪的焦土中，開墾出一點不一樣的東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