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水滸讀通下九流人物21-智真長老下
讀水滸讀通下九流人物21-智真長老下
想要弄走團體中的一個人，該怎麼做？
上回說道：如果你是一個老闆，應該如何趕走討厭的員工？
這個問題在現代，可以參考一本書叫《獨裁者操作手冊》The Dictator's Handbook；不過如果在古代呢？在古代，獨裁者參考的是《道德經》。
是的，《道德經》其實就是一本古代版的《獨裁者操作手冊》；其中的道理都是講給獨裁者、或者是講給組織中領導人聽的。
法家講的是「法」，這是「明面上的規定」；而道家向來講的是「術」與「勢」，「術」是「檯面下的潛規則」或「心理暗示」，而「勢」講的是「群眾的人心所向」。
閒話休敘，
我們直接來看看智真長老如何應用「術」與「勢」，
來趕走討人厭的魯達。
話說上回趙員外硬塞了這個「姓魯的關西軍漢」過來文殊寺出家，別說是智真長老，就連一般僧眾也知道這個姓魯的不是好人，眾僧議論紛紛道「這個人不似出家模樣，一雙眼卻恁凶險」，要知道古代寺廟之中香客極夥，消息走得最快，肯定有僧知道那榜文通緝的消息，只是眼下無僧敢說而已。
智真長老這個時候怎麼做呢？
智真會譴責魯達「形容醜惡，貌相兇頑，恐久後累及山門」這樣的負面言語嗎？
不會。
智真長老「反其道而行」（《道德經》的手法），智真反而評價魯達道：「只顧剃度。此人上應天星，心地剛直。雖然時下兇頑，命中駁雜，久後卻得清淨，正果非凡。汝等皆不及他。可記吾言，勿得推阻。」
有沒有看到，智真長老不但不說魯達不好，反而還說魯達非常好、簡直是頂呱呱、一級棒得斯，還說「上應天星」，告訴你們這些凡頑僧眾，你們根器都沒那個賊眼兇惡的魯達好，人家魯達雖然一看就是殺人放火的料，可是有慧根啊！日後「正果非凡」、「汝等皆不及他」！
這一招是什麼？這一招就是《道德經》中說的「將欲歙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強之」的道理；或者說要踩一個人之前，得先捧他；又或者以現代的心理學名詞，可以稱做「逆反效應」。
這就像是：一位父親越是反對女兒交的男朋友，女兒可能越是堅持要與這位男朋友交往；因為只要是人，都有「逆反效應」——你越說是什麼，我越要反對！
文殊寺的僧眾本來就不喜歡魯達，無「術」的領導會說：對對對，我也不喜歡魯達——如果智真這麼說，後來可能很多僧眾與魯達相處後，會覺得：魯達也沒你們說得那樣壞啊！？
可是智真長老是有「術」的領導，所以智真會說：「魯達不得了，上應天星，日後正果非凡！」那麼其他僧眾，受到「逆反效應」的心理暗示以後會怎麼想？大約會想：『我倒要看看這個魯達，真有這麼好？』
人心微妙，常常你想捧一個人，得先踩他；而如果你想踩一個人，你反而得先捧他。
不過智真長老這一步棋雖然下了，可是魯智深（出家後即名為智深）卻沒惹事，「不覺攪了四、五個月」，這時候智真又下了第二步棋，那就是讓賣酒的漢子去魯智深面前唱歌挑釁。
這賣酒的漢子來的古怪，特別跑到半山亭中唱了一句「好似虞姬別霸王」給魯智深聽，這一句話，恰恰點中魯智深離別金翠蓮的心病，於是魯智深一下積久埋怨的心潮就被勾引起來，於是打了漢子、喝了酒，開啟他一路「大鬧五臺山」的脫序行為。
當然很多人會認為這是巧合，不過老衲卻以為這不會是巧合，若說是巧合，那怎麼魯智深前頭四、五個月，都沒遇上這賣酒漢子？而這賣酒漢子又恰恰唱的不是什麼清淨養性、正果非凡的修心歌曲？
獨裁者要統治一個組織，有一件事情是很必要的，那就是「所有的事情都叫別人去做」，這就是《道德經》中說的「無為而無不為」，則可「以無事取天下」！
權力的本質就是「誰說了算」，如果你可以將所有的事情都指揮別人去做，那麼你就能將權力牢牢握在手中；相反，如果你指揮不動別人、只能自己動手做，那麼即使你名義上是老大，你也不是老大。（名可名、非常名）
扯遠了，說回五臺山。
魯智深第一次醉酒大鬧五臺山，智真長老有沒有趕他？
沒有。因為智真長老還要等一個「勢」。
智真長老要這個「勢」，再養得更大一點。
所以，智真長老聽到魯智深醉酒持棒大揍僧眾，也還是堅持「眼下雖有些囉唣，後來卻成得正果」，這一下把其他僧眾挑撥的心中更是不服，直冷笑道：「好個沒分曉的長老！」
智真真的「沒分曉」嗎？
智真的分曉，是讓魯智深得到心理暗示：
『洒家無論怎麼鬧、智真長老也莫奈我何！誰叫我日後必得正果呢！』
於是，在智真的縱容下，魯智深越鬧越大；魯智深打壞了半山亭子、一連山門金剛都打壞；可是智真長老怎麼回應？智真道：「休說壞了金剛、就是打壞了十三世佛，也沒奈何，只可迴避！」
估計智真此時的心思是：『再鬧大一點、再讓子彈飛一會耳！』
果然，魯智深越鬧越大，直接拿狗腿塞在其他和尚嘴裏，又拿兩條桌腳，指東打西，接連打傷數十名圍毆魯智深的執叉棍棒僧人。
堪堪鬧到這一步，智真長老才終於出面，喝道：「智深不得無禮！」而魯智深聽到以後的第一個反應是什麼？魯智深道：「長老，與洒家作主。」
有沒有看到，魯智深這時候已經變成一個被寵壞的小孩，他天真的以為，無論他做任何事情，智真長老都會「為他做主」。
不過，智真長老已經讓子彈飛夠了，他要開始收網了。
智真長老說道：「你連殺老僧！如此大醉無禮，亂了清規，打坍了亭子，又打壞了金剛、攪得眾僧捲堂而走，我這裏五臺山文殊菩薩道場，千百年清淨香火去處，如何容得你這等穢汙？」
接著，智真長老終於說出「你此間決不可住」，又安排魯智深一個東京大相國寺的去處；而五臺山上的結果呢？
「寺內眾僧得魯智深去了，無一個不歡喜。長老教火工道人，自來收拾打壞的金剛、亭子。過不得數日，趙員外自將若干錢物來五臺山，再塑起金剛，重修起半山亭子，不在話下。」
我們來幫智真長老算一筆帳，如果魯達一到五臺山，智真就安排他去東京大相國寺，那麼會得罪了趙員外；如果讓魯達在此剃度，然後鬧上一陣，如此，不但了結了趙員外的人情，還能讓趙員外再出一筆錢重修寺院，更新裝潢。
況且，魯智深這麼一鬧，無論是趙員外、或者是院中僧眾、甚至是魯智深自己，都無法對智真長老趕人走的決定再有任何意見——
「智深，不是老衲要趕你走，而是僧眾們不服啊！」、「趙員外，不是老衲要趕你表弟走，而是僧眾們都被他打壞了啊！」、「僧眾們，老衲知道你們受了苦，不過看看山門金剛重新修得閃閃發光，這一筆大錢，你們化緣要化多少日才能修呢？」
僧眾是什麼？僧眾就是「勢」，某種東方神秘的力量常常會說「人民」，是「為人民服務」，也是相同的道理。
《道德經》的五千言，其實可以濃縮成兩句話：
將「沒有」的做成「有」，將「有」的做成「沒有」。
魯智深根本「沒有」成佛的慧根，但智真要說成「有」；而智真長老當然「有」要把魯智深趕走，但是要做成「沒有」的樣子。
這就是《道德經》的統御技術與智慧。
說了很多，不過看倌們只要記住：如果領導、主管，對你犯的錯視而不見，而且百般容忍，此時千萬要小心，千萬要想想老闆是不是在讓子彈飛一會兒。
千萬別再說出：「老闆你要替我做主」的蠢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