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讓我們抬不起頭,浪費辛苦賺的錢」、「養你沒有用啦,真的是賠錢貨」、「整天都想看那些課外書,最後就是這個不成材的樣子」。
聽到這些話小晴沒有回嘴,忘記是什麼時候開始決定不再回應,因為每一次說話,都像把心掏出來,讓講這些話的爸爸用力踩好幾腳。
各種被拿來當作幌子的承諾,生日也好、蛋糕也是,被燒掉而始終在小晴記憶裡的書籍們,一次又一次......大人總是教著不要當放羊的小孩,偏偏爸爸最愛開空頭支票。她曾心心念念的動物園,到了這時候,還是沒去成,她知道無論是動物園還是她的人生,對這個家來說,都只會換來無聲的回應。
「原來沉默才是屬於我的答案。」小晴心裡說著。
她學會沉默,大部分的時間她選擇安靜,宛如秋天裡的樹,葉子落光,無聲的,只剩空盪的枯枝。
那個家愈來愈靜,像結了霜的窗戶,隔開了彼此。飯桌上,小晴低頭吃飯,筷子敲著碗沿,發出單調的聲音。父親偶爾丟一句:「怎麼不說話了?啞巴嗎?」小晴總是嗯的一聲,連抬頭也省下了,像是訊息已讀不回。
因為她不想聽他的詰問,那聲音裡有太多沒兌現的「下次」、摻雜太多刺人的冷笑,像一場永遠停不下的雨。
「我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呢?」小晴反覆問著自己。「大概是公園裡的樹吧!」某天她坐在書桌前不自覺說出這個答案。
所有人都知道公園裡有樹,那是再合理不過的存在,卻從來不會有人真正放在心上,如同她,既無開枝散葉的壯闊也沒有繁花繽紛的耀眼,大概只有落葉颯落時才偶爾被提起。
小晴坐在公園長椅上,看著一旁開心盪鞦韆的小朋友們,手裡拿著一瓶可樂。
身旁交談的日文讓她回憶起許多過去點點滴滴,有個小朋友開心著說今天要去上野動物園,他好開心,雀躍得蹦跳。
瓶身冰得她指尖發麻,凝結的水珠滑下來,像是眼淚的影子。她看著它,笑了,不是開心的笑,而是像秋葉飄落時的輕輕一嘆。
小晴沒打開握住的可樂,和小時候那時一樣,或許是因為有些東西,即使打開也只是多一場空。
「現在開始已經是令和的新時代。」旁邊的長輩討論著剛公布的新年號。
「對呀,你知道由來嗎?是引用《萬葉集》當中的詩句『初春令月,氣淑風和』來的喔!」一旁的朋友補充道。
「新時代了,我也該邁向自己的新階段。」小晴告訴自己要努力往前走。
陽光灑落在她身上,像是細線從枝葉的縫隙打落在身上,她閉上眼,聽著風聲,想起多年前那次提醒生日卻被當作要求蛋糕。忽然耳邊響起中島美雪那首《糸》,哼著哼著,深深的共鳴卻穿不透心裡那個結,像是手上無法不開的可樂,靜靜地,冷冷地,留在那片陽光。
小時候那個總問著什麼時候要去動物園的小女孩長大了,回想起成長的重要時刻,不知為何腦海浮現的關鍵字竟是潑冷水、愛比較與酸言酸語
。
「最親愛的家人,有時也是互相傷害的人。」
看著電影裡的台詞,小晴想說些什麼卻怎麼都吐不出來,那道苦澀堪比含了好幾口苦茶在嘴裡,眼睛泛著淚珠。
小晴的情緒深淵從未消失,「我很努力做了,為什麼還是這樣?」的自責,還是不時在她脆弱時響起,像風吹過家中旁邊田地的簌簌聲,從未停止。
她選擇不再只是掉眼淚,而是試著回答自己。
努力從來不是任何回報的保證,但它會在某個角落,悄悄長成一朵花。
反覆咀嚼的苦澀終成小晴的養分,在學校工作時努力學習日文,經過兩年的時間,終於完成日本打工度假的目標。
另一隅的爸爸,藤椅還是搖著,杯上的茶漬又更深一些,吹不散的不甘心讓他身影更顯孤寂。
茶几旁放了幾個口罩,新冠疫情告一段落,他出門還是習慣戴口罩。
這個家,好久沒有熱鬧的感覺,總是少了些溫度。
小晴在日本找到工作,回台灣的時間不多。
那個他眼裡「沒出息」的小晴,其實從沒放棄過,這個女兒正在開創新生活,「嗯,不錯。」沒說出口的那句藏在心裡。
「叮咚!」手機響起訊息提示聲。「最近好嗎?我在動物園前面,上野這裡的櫻花開得好漂亮。」
還傳來了一張照片,小晴燦爛笑著,站在動物園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