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錄片【登樓嘆】：中國夢的背後，是遍地韭菜

紀錄片【登樓嘆】－登臨望祖國，淒涼長夜好夢多
（Ascension，2021）

「中國社會特別公平！這公平的地方是，一旦一個人的智商和財富不匹配的時候，社會就會有一百種辦法，來收割你的財富。」

簡介

　十九世紀時，社會主義哲學家馬克思（Karl Marx）便已從進入工業時代的歐洲社會，觀察到了資本主義與工廠制度，是如何把人給「異化」（Alienation）的：

　人不再如前現代社會那樣，在自己的土地或店鋪中，靠著自己的勞動或技藝，生產出屬於自己的產品、掌握自己工作的價值；
　由於工廠中，每個工人都只負責商品的一小部分，且商品、製造商品的機器，乃至於工廠本身，皆屬於資本家擁有，工作的方式與價值也由資方及工廠體制決定，於是，工人便失去了對自己的控制，進而失去自我，最終成為大機器裡的小齒輪。

　而這部由華裔美國女導演傑西卡·金頓（Jessica Kingdon）所拍攝的【登樓嘆】會告訴你，相當諷刺的是，兩百多年後，一個打著「馬克斯」與「社會主義」旗幟的東方國家，竟就是一個「異化」最極致的國度！

　更厲害的是，當代中國社會對人的異化，豈止在工廠裡、在工人階級身上而已？這可比馬克斯想得還更升級、更全面，無孔不入地滲透到了各階層、各種職業，乃至於每個人生活中的每分每秒呢～

為祖國發展繁榮而不懈奮斗

　你說當時的工人被工廠制度控制？
　當代中國可是過馬路闖個紅燈都會即時地被人臉辨識系統記錄下來啊～人民在國家機器天羅地網的監控中，根本無所遁逃。

　你說當時的工人在流水線上變得如機器一般？
　現在何止是工人像機器啊～連服務業都得一顰一笑做到精準無誤、動作標準統一，還要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你說當時工人對自己的勞動沒有認同感與價值感？
　現在進步了，無論是保鏢還是直銷業務，都要不斷接受「成功學」的洗腦，用「出人頭地」的夢想來把個體意識掏空，讓他們無腦且心甘情願地為有錢人或企業做牛做馬。

　你說十九世紀的資本主義嚴重戕害了人性？

　看看如今及消費主義、娛樂媒體、社群網路盛行的現代社會，人的思想受到了國家政策及勞動模式的雙重束縛，而人的慾望卻被過剩的商品、過勞的生活，以及整個國家上下都在鼓吹的「中國夢」給驅動，並成為了沒有靈魂、只為賺錢而活的永動機。

　於是我們會看到，那些網咖裡的面孔是如何的空虛，水上樂園裡那些擠在一起狂歡的軀體又是如何的渺小。

　更可悲的是，至於我們在底層一輩子勞苦奔波、一輩子被被壓榨，成就的是誰呢？

　是一群西裝革履、講話中英夾雜，並說著「外國人不該批判中國人權問題與獨裁政權」的有錢人走狗，
　是高級餐廳裡假掰地談論著「每個國家都不希望老百姓太聰明或太傻」的上流人士，
　是財團年會上侃侃其談「中國市場潛力巨大」、「財富將重新分配」的油膩董事長。

你我皆韭菜，生在人世間

　這部紀錄片中，不存在一句創作者的旁白或註解，也沒有任何訪談，彷彿就只是有些中國工廠、商場、遊樂場中的日常片段集錦，但，透過一些人與景物的畫面並置，卻很傳神且很深刻地表達了導演對中國社會的看法：

　工人們雖操作著機器，但日復一日、甚至加班超時地做著重複的工作，其實也與機器無異了；
　直播主們雖拿著商品，帶貨、兜售，但在打開直播的那一刻起，他們自己也就是商品了。
　正學著怎麼哄騙客戶的直銷新手，他們自己也是被上線哄騙的傻子；
　做著性愛娃娃的技術人員，自己其實也是被體制所生產出來，任人操、任人擺佈的人偶。

　我非常喜歡電影中的一個橋段：

　在一間度假飯店中，一個戴草帽美女在大太陽底下，擺出各種「享受人生」的美麗pose，並嘀咕「曬死我了」，一旁的攝影師是一邊拍一邊誇；
　而兩公尺外，則是一名一樣帶著草帽的工人，默默地跪在地上修整草皮。

　這頗有杜甫「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意味。一個畫面裡，這邊是穿著漂漂亮亮，為了好看的照片擺拍，另一邊是為了討生活而忍受著陽光的曝曬。
　你用來裝逼、炫耀的天堂，就是我流血流汗的地獄。

　但是換個角度想，結合上前面直銷拉下線、直播主帶貨的片段來看，這美女也不見得就真的好過；度假飯店裡的貴客，說不定一轉身，就是要使出渾身解數討好花錢大爺、卑微陪笑的馬屁精了。

　我們既是水族館裡賞玩的遊客，也是魚缸裡的魚；我們同時是韭菜，也是自己的培養者與收割者，更是自己的出賣者與吞噬者。
　極權、資本、科技、消費娛樂，交織成一張巨大的網，牢牢地把幾乎所有人都困在裡面，並自成一個完整體系地，讓這些人不斷生產、規訓、榨取，最後再拋棄自己，無限循環。

　而如此複雜的當代社會結構，卻有辦法樸實而純粹地用影像的編輯，就完整且多面相地呈現出來，並讓觀眾看得毛骨悚然，導演傑西卡·金頓的洞察力與敘事能力，確實令人嘆為觀止。

　如果說所有形式的藝術作品，其最高成就的評價標準都是「議題關照、思想表達與藝術手法」三者皆要達到高水準且有機結合，甚至還達到「雅俗共賞」，那麼【登樓嘆】肯定能被我列入最高評價的紀錄片佳作之列！

觀後感

　身為一個有興趣了解中國社會現狀的影迷，【登樓嘆】確實切中了很多社會現象，並給予了相當犀利的觀察與批判視角。

　然而，身為一個台灣觀眾，我想這部紀錄片真正讓人不寒而慄的地方在於，那些我們覺得非常荒謬、非常反人性，讓人看了既不舒服也啼笑皆非的場面，難道只存在於中國？我們的社會就沒有工廠流水線、沒有直銷大會、沒有成功學、沒有虛偽與空洞的現代老百姓了？

　當我們在嘲笑「中國韭菜，成就了偉大的國家」時，身在這個偉大時代裡的我們，又能怎麼防止自己成為韭菜呢？

p.s.

　看完這部紀錄片你就能明白，現在最該也最有潛力拍科幻片的地方，就是中國啊～

　有著歐威爾式的政府、赫胥黎式的人民、菲利浦·狄克式的科技......這要是能寫成故事，肯定比【攻殼機動隊】（Ghost in the Shell，1995）還屌！

#Ascension
導演、攝影、剪輯 #JessicaKingdon
攝影 #NathanTruesdell
配樂 #DanDeacon
#Oscar #AcademyAwards #第94屆奧斯卡金像獎
提名 #BestDocumentaryFeatu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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