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仲尼閒居,子貢入侍,而有憂色。子貢不敢問,出告顏回。顏回援琴而歌。孔子聞之,果召回入,問曰:「若奚獨樂?」回曰:「夫子奚獨憂?」孔子曰:「先言爾志。」曰:「吾昔聞之夫子曰:『樂天知命故不憂』,回所以樂也。」孔子愀然有閒曰:「有是言哉?汝之意失矣。此吾昔日之言爾,請以今言為正也。汝徒知樂天知命之无憂,未知樂天知命有憂之大也。今告若其實。脩一身,任窮達,知去來之非我,止變亂於心慮,爾之所謂樂天知命之无憂也。
曩吾脩《詩》《書》,正禮樂,將以治天下,遺來世;非但脩一身治魯國而已。而魯之君臣日失其序,仁義益衰,情性益薄。此道不行一國與當年,其如天下與來世矣?吾始知《詩》《書》禮樂无救於治亂,而未知所以革之之方:此樂天知命者之所憂。雖然,吾得之矣。夫樂而知者,非古人之所謂樂知也。无樂无知,是真樂真知;故无所不樂,无所不知,无所不憂,无所不為。《詩》《書》禮樂,何棄之有?革之何為?」
顏回北面拜手曰:「回亦得之矣。」出告子貢。子貢茫然自失,歸家淫思七日,不寢不食,以至骨立。顏回重往喻之,乃反丘門,絃歌誦書,終身不輟。
2. 注釋
1. 仲尼:孔子的字,指孔子。
2. 閒居:閒暇居住,指沒有公務時在家休息。
3. 子貢入侍:子貢進屋侍奉孔子。
4. 有憂色:臉上露出憂愁的神情。
5. 顏回援琴而歌:顏回拿起琴來彈奏並且唱歌。
6. 孔子愀然有閒:孔子神情嚴肅,表現出思索的樣子。
7. 樂天知命:順應天命,知足常樂。
8. 徒知:只知道。
9. 无憂:沒有憂慮。
10. 大也:指更大的層面。
11. 脩一身:修養自身。
12. 任窮達:無論貧窮或顯達,都能安之若素。
13. 知去來之非我:知道榮辱得失並非自己能掌控。
14. 止變亂於心慮:讓內心不被世事所擾亂。
15. 曩吾:從前我。
16. 詩書:《詩經》和《書經》。
17. 正禮樂:規範禮儀和音樂。
18. 治天下,遺來世:治理天下,影響後世。
19. 情性益薄:人情越來越淡薄。
20. 无救於治亂:無法真正解決社會的治亂問題。
21. 革之之方:改革的方法。
22. 樂而知者:快樂並且有智慧的人。
23. 无樂无知:不以快樂為快樂,不以知識為知識。
24. 無所不樂:對一切都能樂觀接受。
25. 無所不憂:也對一切都能關懷憂慮。
26. 北面拜手:面向老師行拜禮。
27. 茫然自失:感到迷茫,失去方向。
28. 淫思:過度思考。
29. 骨立:形容極端消瘦。
30. 絃歌誦書:彈琴吟詩誦讀經書。
31. 終身不輟:終生不間斷地學習。
3. 白話文
孔子閒居時,子貢進來侍奉,卻顯得憂心忡忡。他不敢直接詢問孔子的憂慮,於是出去告訴顏回。顏回聽後,拿起琴來彈奏並且歌唱。孔子聽見後,果然召見顏回,問:「你為什麼一個人這麼快樂?」顏回反問:「夫子又為何這麼憂愁呢?」
孔子說:「你先說說你的想法。」顏回回答:「我從前聽夫子說過,『順應天命,知足常樂,所以不憂慮』,這就是我快樂的原因。」孔子聽後,嚴肅地說:「我確實說過這話,但你的理解錯了。這只是我過去的說法,現在我要更正它。你只知道順應天命就能無憂,卻不知道真正的順應天命者,其憂慮更深。現在我告訴你真正的道理。
修養自身,隨遇而安,知道世事變化不由自己決定,並讓內心保持平靜,這只是一般人所認為的『順應天命,知足常樂』的境界。然而,從前我研讀《詩經》《書經》,規範禮樂,並不只是為了修養個人,治理魯國,而是希望用它來治理天下,影響後世。然而,魯國的君臣日漸失序,仁義衰微,人情變得淡薄。如果這套道理無法實行於一國當代,那麼對天下與後世又會有什麼影響呢?我才知道,《詩》《書》與禮樂並不能真正解決治亂問題,而我又不知道應該如何改革,這才是順應天命之人的憂慮。
不過,我已經領悟了。所謂快樂而有智慧,並不是古人所謂的真正快樂與智慧。只有不以快樂為快樂,不以知識為知識,才能達到真正的快樂與智慧。因此,這樣的人無所不樂,無所不知,無所不憂,也無所不能。《詩》《書》與禮樂,又何必要捨棄呢?又何必改革呢?」
顏回聽後,向孔子行禮說:「我也明白了!」然後出來告訴子貢。子貢聽後感到非常迷茫,回家後苦思冥想了七天,既不睡覺,也不吃飯,結果變得骨瘦如柴。顏回再次來勸解他,子貢這才回到孔子的門下,重新開始彈琴吟詩,誦讀經書,終生不曾中斷。
4. 總結
這則故事記錄了孔子對「樂天知命」的更深層理解。他最初的看法是「順應天命,知足常樂」,但後來他意識到,真正的「樂天知命」者,反而有更深遠的憂慮,因為他們要思考如何讓自己的學問與理念惠及天下與後世。
孔子認為,真正的智慧不是單純的快樂與知識,而是超越快樂與知識,不被它們所束縛,達到「無所不樂,無所不知,無所不憂,無所不為」的境界。這種思想與莊子的無為哲學有異曲同工之妙,強調人應該超越世俗的快樂與憂愁,達到真正的精神自由。
二、
1. 原文
陳大夫聘魯,私見叔孫氏。叔孫氏曰:「吾國有聖人。」曰:「非孔丘邪?」曰:「是也。」
「何以知其聖乎?」叔孫氏曰:「吾常聞之顏回,曰:『孔丘能廢心而用形。』」
陳大夫曰:「吾國亦有聖人,子弗知乎?」曰:「聖人孰謂?」曰:「老聃之弟子,有亢倉子者,得聃之道,能以耳視而目聽。」
魯侯聞之大驚,使上卿厚禮而致之。亢倉子應聘而至。魯侯卑辭請問之。
亢倉子曰:「傳之者妄。我能視聽不用耳目,不能易耳目之用。」
魯侯曰:「此增異矣。其道奈何?寡人終願聞之。」
亢倉子曰:「我體合於心,心合於氣,氣合於神,神合於无。
其有介然之有,唯然之音,雖遠在八荒之外,近在眉睫之內,來干我者,我必知之。
乃不知是我七孔四支之所覺,心腹六藏之所知,其自知而已矣。」
魯侯大悅。他日以告仲尼,仲尼笑而不荅。
2. 注釋
1. 聘魯:指陳國的官員出使魯國。
2. 叔孫氏:魯國的貴族,屬於魯國三桓之一的叔孫氏。
3. 聖人:指道德智慧高超的人。
4. 孔丘:即孔子,名丘,字仲尼。
5. 顏回:孔子的弟子,以德行聞名。
6. 廢心而用形:意指放下內心的雜念,以身體直接感應萬物。
7. 老聃:即老子,姓李名耳,字聃,道家學派的創始人。
8. 亢倉子:傳說中老子的弟子,精通道家之道。
9. 八荒:指天下極遠之地。
10. 七孔四支:指人的眼、耳、鼻、口與四肢。
11. 心腹六藏:指內臟,包括心、肝、脾、肺、腎等。
12. 無:指道家哲學中最高境界的狀態,無為而自然。
13. 仲尼:孔子的字。
14. 笑而不荅:意指孔子不認可這種說法,僅以笑對之。
3. 白話文
陳國的大夫出使到魯國,私下去見魯國的叔孫氏。叔孫氏對他說:「我們國家有一位聖人。」
陳大夫問:「是孔子嗎?」叔孫氏回答:「是的。」
陳大夫又問:「你怎麼知道他是聖人?」叔孫氏說:「我曾經聽顏回說過,『孔子能夠放下內心的雜念,直接以身體來感應萬物。』」
陳大夫笑道:「我們陳國也有聖人,你不知道嗎?」
叔孫氏問:「你說的是誰?」
陳大夫說:「是老子的弟子——亢倉子。他領悟了老子的道法,能夠用耳朵看見,用眼睛聽聲音。」
魯侯聽後大為驚訝,立刻派上卿以隆重的禮儀邀請亢倉子來到魯國。
亢倉子接受邀請來到魯國,魯侯以謙卑的語氣請教他。
亢倉子說:「這些傳言是錯誤的。我能夠視物、聽聲,而不必依賴耳目,但並不是改變了耳目原本的功能。」
魯侯驚奇地問:「這實在太神奇了!你的道究竟是怎樣的?我真的很想知道。」
亢倉子回答:「我的身體與心靈合一,心靈與氣息合一,氣息與精神合一,精神與『無』合一。
當有些微的變化發生,無論它是來自極遠的天地之外,還是近在眼前,我都能察覺。
但我並不清楚這究竟是我的耳目、四肢的感覺,還是我的內心所知,這一切只是自然而然地發生罷了。」
魯侯聽後非常高興,日後向孔子提起這件事,孔子聽了只是笑笑,並未作答。
4. 總結
這則故事反映了儒家與道家對於「聖人」的不同理解。
叔孫氏與顏回認為孔子是聖人,因為他能夠「廢心而用形」,也就是放下雜念,以純粹的身體感知世界,這與儒家強調身心修養、內外兼修的思想一致。
陳大夫則推崇道家,認為亢倉子是聖人,因為他能夠「以耳視而目聽」,表達了一種超越常人感知的境界。
亢倉子則進一步闡述他的「道」,強調身、心、氣、神乃至「無」的合一,展現出道家的「無為」與「自然感知」的哲學。
孔子對此只是一笑而不回答,顯示他對這種說法並不認同,亦可能認為這種強調「神秘感知」的說法沒有實際意義。
這篇文章展現了道家與儒家對於智慧與修行的不同觀點,也傳達了「真正的感知來自於內心與自然的合一」的道家思想。
三、
1. 原文
商太宰見孔子曰:「丘聖者歟?」
孔子曰:「聖則丘何敢,然則丘博學多識者也。」
商太宰曰:「三王聖者歟?」
孔子曰:「三王善任智勇者,聖則丘不知。」
曰:「五帝聖者歟?」
孔子曰:「五帝善任仁義者,聖則丘弗知。」
曰:「三皇聖者歟?」
孔子曰:「三皇善任因時者,聖則丘弗知。」
商太宰大駭,曰:「然則孰者為聖?」
孔子動容有閒,曰:「西方之人,有聖者焉,不治而不亂,不言而自信,不化而自行,蕩蕩乎民无能名焉。丘疑其為聖。弗知真為聖歟?真不聖歟?」
商太宰嘿然心計曰:「孔丘欺我哉!」
2. 注釋
1. 商太宰:商朝遺族的太宰,即商朝遺民中地位較高的官員。
2. 丘聖者歟:「丘是聖人嗎?」其中「歟」為疑問語氣詞。
3. 三王:指夏禹、商湯、周文王三位君主。
4. 五帝:指黃帝、顓頊、帝嚳、堯、舜五位帝王。
5. 三皇:指燧人氏、伏羲氏、神農氏。
6. 善任智勇者:意指三王擅長選用有智慧和勇氣的人治理國家。
7. 善任仁義者:意指五帝擅長推行仁政與道義。
8. 善任因時者:意指三皇能順應時勢,順應自然法則治理人民。
9. 大駭:非常驚訝。
10. 動容有閒:「動容」指神情嚴肅;「有閒」指稍作停頓,表示思考。
11. 西方之人:此處可能指的是道家所尊崇的「無為之聖」,或暗指老子。
12. 不治而不亂,不言而自信,不化而自行:形容這位聖人不施行治理但天下卻井然有序,不發表言論但人民自動信服,不特意教化但人民自發遵行。
13. 蕩蕩乎:廣大無邊的樣子。
14. 民无能名焉:人民無法用言語形容這位聖人的偉大。
15. 嘿然心計:「嘿然」指沉默不語,「心計」指在心裡思考、盤算。
16. 孔丘欺我哉:意指商太宰心中認為孔子是在捉弄自己。
3. 白話文
商朝遺族的太宰來見孔子,問道:「孔丘,你是聖人嗎?」
孔子回答:「如果說聖人,我可不敢當。不過,我算是一個博學多識的人。」
商太宰又問:「那麼夏禹、商湯、周文王這三位君主是聖人嗎?」
孔子回答:「這三位君主擅長選用有智慧與勇氣的人來治理國家,至於他們是否是聖人,我就不知道了。」
商太宰再問:「那麼黃帝、顓頊、帝嚳、堯、舜這五位帝王是聖人嗎?」
孔子回答:「這五位帝王擅長推行仁政與道義,至於他們是否是聖人,我也不知道。」
商太宰又問:「那麼燧人氏、伏羲氏、神農氏這三位遠古君王呢?」
孔子回答:「這三位君王善於順應時勢,隨著自然法則治理人民,至於他們是否是聖人,我依然不知道。」
商太宰大為驚訝,追問道:「那麼到底誰才算是聖人呢?」
孔子沉思片刻,嚴肅地說:「在西方,有一位聖人。他不刻意治理,但天下卻不會混亂;他不發表言論,但人民自然信服;他不特意教化,但人民自發遵循他的道。這位聖人廣大無邊,人民甚至無法用語言來描述他的偉大。我懷疑他可能是真正的聖人。但究竟他是真聖人呢?還是不聖呢?」
商太宰聽後,沉默不語,心裡暗自思忖:「孔丘這是在戲弄我嗎?」
4. 總結
這段對話展現了孔子對「聖人」的理解,也反映了道家與儒家的不同思想:
1. 孔子對聖人的謙遜態度
孔子否認自己是聖人,僅稱自己是博學多識之人,表現出儒家謙遜自省的態度。
當被問及三王、五帝、三皇是否為聖人時,孔子並未直接肯定,而是強調他們的治理特點,但對「是否為聖人」則持保留態度。
2. 孔子對無為而治的暗示
孔子最後提及「西方之人」,這可能是指道家所推崇的無為而治的聖人,亦可能指老子。
這位「聖人」的特點是「不治而不亂,不言而自信,不化而自行」,這與道家的「無為而治」思想高度契合。
3. 商太宰的不解與懷疑
商太宰對孔子的回答感到疑惑,因為他期待的是對「聖人」有明確的定義,而不是一個模糊的概念。
當孔子提出「西方的聖人」時,商太宰認為這只是孔子在捉弄他,顯示了儒家與商朝遺族對「聖人」的不同理解。
整體而言,這篇文章透過商太宰與孔子的對話,探討了「聖人」的定義,並隱含了道家「無為而治」的思想,同時展現出儒家對「聖人」的謙遜態度。
四、
1. 原文
子夏問孔子曰:「顏回之為人奚若?」
子曰:「回之仁賢於丘也。」
曰:「子貢之為人奚若?」
子曰:「賜之辯賢於丘也。」
曰:「子路之為人奚若?」
子曰:「由之勇賢於丘也。」
曰:「子張之為人奚若?」
子曰:「師之莊賢於丘也。」
子夏避席而問曰:「然則四子者何為事天子?」
曰:「居!吾語汝。夫回能仁而不能反。賜能辯而不能訥。由能勇而不能怯。師能莊而不能同。兼四子之有以易吾,吾弗許也。此其所以事吾而不貳也。」
2. 注釋
1. 子夏:孔子的弟子,本名卜商,以才學著稱。
2. 奚若:如何,怎麼樣。
3. 顏回:孔子的得意門生,以仁德聞名。
4. 子貢:即端木賜,以辯才和經商能力著稱。
5. 子路:即仲由,以勇敢剛直見稱。
6. 子張:即顓孫師,以莊重嚴謹著稱。
7. 避席:表示敬意,古人席地而坐,當遇到重要問題時,會起身離席以示慎重。
8. 事天子:在這裡指為天子效力,亦可指擔任朝廷重任。
9. 居:此處用作語氣詞,相當於「坐下,聽我說」。
10. 吾語汝:我告訴你。
11. 回能仁而不能反:「反」指變通,意思是顏回雖然非常仁德,但缺乏應變能力。
12. 賜能辯而不能訥:「訥」指沉默寡言,意思是子貢善於辯論,但不擅長沉默寡言。
13. 由能勇而不能怯:「怯」指謹慎退讓,意思是子路雖然勇敢,卻缺少適時收斂的能力。
14. 師能莊而不能同:「同」指圓融協調,意思是子張雖然嚴肅莊重,但不擅長與人和睦相處。
15. 兼四子之有以易吾,吾弗許也:即便有人能同時擁有四人的優點,也無法取代我。
16. 事吾而不貳:「貳」指二心,這句話的意思是:這四個人之所以追隨我而不動搖,是因為他們各有所長,但仍有不足之處,需要我的指導。
3. 白話文
子夏問孔子:「顏回這個人怎麼樣?」
孔子說:「顏回的仁德勝過我。」
子夏又問:「那子貢呢?」
孔子說:「子貢的辯才勝過我。」
子夏再問:「子路呢?」
孔子回答:「子路的勇敢勝過我。」
子夏又問:「子張呢?」
孔子說:「子張的莊重勝過我。」
子夏聽後,驚訝地起身問道:「既然這四位比您更優秀,那為何他們不能輔佐天子,反而跟隨您呢?」
孔子說:「坐下,我來告訴你。顏回雖然仁德,但缺乏應變能力。子貢雖然口才好,但不懂得謹言慎行。子路雖然勇敢,但不知何時該收斂。子張雖然莊重,但不擅長與人和睦相處。如果有一個人能同時擁有這四個人的優點來取代我,我也不會同意。正因為他們各有所長,但也有所不足,所以他們願意追隨我,從未動搖。」
4. 總結
這段對話展現了孔子的智慧與自信,也反映了他對弟子的認識。
1. 孔子對弟子的評價
顏回:仁德高尚,但缺乏變通。
子貢:口才卓越,但不懂謹言慎行。
子路:勇猛果敢,但少了適時退讓的智慧。
子張:莊重嚴謹,但不夠圓融。
孔子雖然肯定弟子們的長處,但也指出了他們的局限性。
2. 聖人的全面性
孔子認為真正的智慧領袖不僅需要優秀的特質,還要能平衡不同能力,並懂得應對變化。
他強調個人的短板會限制成就,即便四人各有千秋,但缺少綜合的能力,仍然需要他的指導。
3. 孔子的自信
孔子並非自誇,而是表達了「均衡發展」的重要性。
這也反映了他的教育理念:只擁有單一的長處是不夠的,真正的領袖需要全面發展,並懂得適應環境的變化。
這篇文章不僅展現了孔子對學生的深刻了解,也突出了他作為老師的價值。
五、
1. 原文
子列子既師壺丘子林,友伯昏瞀人,乃居南郭。從之處者,日數而不及。雖然,子列子亦微焉,朝朝相與辯,无不聞。而與南郭子連牆二十年,不相謁請;相遇於道,目若不相見者。門之徒役,以為子列子與南郭子有敵不疑。有自楚來者,問子列子曰:「先生與南郭子奚敵?」子列子曰:「南郭子貌充心虛,耳无聞,目无見,口无言,心无知,形无惕。往將奚為?雖然,試與汝偕往。」閱弟子四十人同行。見南郭子,果若欺魄焉而不可與接。顧視子列子,形神不相偶,而不可與群。南郭子俄而指子列子之弟子末行者與言,衎衎然若專直而在雄者。子列子之徒駭之。反舍咸有疑色。子列子曰:「得意者无言,進知者亦无言。用无言為言亦言,无知為知亦知。无言與不言,无知與不知,亦言亦知。亦无所不言,亦无所不知;亦无所言,亦无所知。如斯而已。汝奚妄駭哉?」
2. 注釋
1. 子列子:即列禦寇,道家學者,傳說可乘風飛行。
2. 壺丘子林:列子的老師,道家隱士。
3. 伯昏瞀人:列子的朋友,名伯昏,字瞀人,為道家高士。
4. 南郭:地名,子列子居住之地。
5. 從之處者,日數而不及:來跟隨他學習的人數不勝數。
6. 子列子亦微焉:「微」指隱晦不顯,意思是子列子也不張揚自己。
7. 連牆:指兩家比鄰而居,共用一堵牆。
8. 謁請:拜訪問候。
9. 目若不相見者:看起來好像不認識一樣。
10. 有敵不疑:懷疑兩人之間有敵意。
11. 楚來者:從楚國來的客人。
12. 奚敵:如何為敵,意指是否有仇怨。
13. 貌充心虛:外表雖充實,但內心卻虛無。
14. 耳无聞,目无見:聽而不聞,看而不見,形容其超脫世俗。
15. 形无惕:「惕」指恐懼或警惕,形無惕即身形毫無驚懼。
16. 果若欺魄焉:「欺魄」指其狀態像是虛幻不實的影子。
17. 形神不相偶:身形與精神不協調,形容超凡脫俗。
18. 不可與群:不能與普通人相交往。
19. 衎衎然:愉快自在的樣子。
20. 專直而在雄者:堅持正道,內心剛毅的人。
21. 反舍咸有疑色:回到住所後,弟子們都露出疑惑的表情。
22. 得意者无言:「得意」指領悟大道的人,真正領悟者無需言語表達。
23. 進知者亦无言:真正有智慧的人,也無須多言。
24. 用无言為言亦言,无知為知亦知:以無言為言,則也是一種言語;以無知為知,則也是一種知識。
25. 亦无所不言,亦无所不知:無所不言與無所不知其實是一體的。
26. 如斯而已:道理就是如此。
27. 汝奚妄駭哉:「奚」即「何」,意指「你們為何這麼驚訝呢?」
3. 白話文
列子曾拜壺丘子林為師,與伯昏瞀人為友,後來定居在南郭。跟隨他學習的人數不勝數,然而列子卻低調隱晦,每日與人辯論,學問無所不通。但他與住在隔壁的南郭子二十年來從未互相拜訪,即使在路上相遇,也裝作不認識。門下的弟子和僕役們因此懷疑他們是否有仇怨。
有一位從楚國來的人問列子:「先生與南郭子是否為敵?」列子回答:「南郭子的外表雖然看似充實,但內心卻是虛無的。他的耳朵聽不見,眼睛看不見,嘴巴不說話,內心無所知曉,身體也毫無恐懼。我怎麼能與這樣的人為敵呢?不過,既然你想知道,不如我們一起去看看吧。」於是他帶著四十名弟子同行。
他們見到南郭子時,只覺得他如同幻影一般,根本無法與之接觸。而當弟子們回頭看列子時,發現他也已經形神分離,與普通人不同,無法與群體融為一體。不久後,南郭子突然指著隊伍中最後一名弟子與他交談,語氣從容,氣度超然,像是一個剛直堅毅的人。這讓列子的弟子們大為震驚,回到住所後,人人都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
列子說:「真正領悟大道的人是無需言語的,真正有智慧的人也是如此。用『無言』來表達,這也是一種言語;用『無知』來體會,這也是一種智慧。無言與不言、無知與不知,既是對立的概念,又是一體的。因此,他們既無所不言,也無所不知;也既無話可說,也無事可知。事情就是這麼簡單,你們為何要感到驚訝呢?」
4. 總結
這段話展現了道家的無為思想與「得道者無言」的理念。
1. 南郭子的境界
南郭子達到了一種「心無所知,身無所懼」的境界,表面上看起來呆滯無知,但實際上已經與道合一。
他的耳朵聽不到,眼睛看不到,嘴巴不說話,內心無所知曉,身體也沒有任何緊張或恐懼,這是一種超脫物質世界的境界。
2. 列子的覺悟
列子雖然學問淵博,能言善辯,但相較於南郭子,仍然帶有「世俗的知識」。
當弟子們驚訝於南郭子的異常時,列子告訴他們:「真正的智慧不是透過言語表達,而是透過無知來體悟。」這與道家的「無為而無不為」思想一致。
3. 道家的智慧
道家認為真正的智者不會刻意炫耀自己的知識,而是讓智慧自然而然地流露。
言語和知識都是一種限制,真正的領悟是超越這些表象,回歸「無」的境界。
這篇文章通過南郭子和列子的對比,強調了「無言」與「無知」的價值,突顯道家追求的自然無為、寂靜無聲的智慧境界。
六、
1. 原文
子列子學也,三年之後,心不敢念是非,口不敢言利害,始得老商一眄而已。五年之後,心更念是非,口更言利害,老商始一解顏而笑。七年之後,從心之所念,更无是非;從口之所言,更无利害。夫子始一引吾並席而坐。九年之後,橫心之所念,橫口之所言,亦不知我之是非利害歟,亦不知彼之是非利害歟,外內進矣。而後眼如耳,耳如鼻,鼻如口,口无不同。心凝形釋骨肉都融;不覺形之所倚,足之所履,心之所念,言之所藏。如斯而已。則理无所隱矣。
2. 注釋
1. 子列子:即列禦寇,道家學者,傳說能乘風而行。
2. 老商:即商瞿,據傳是列子的老師,也是一位高深的道家隱士。
3. 一眄:眄,指斜視或瞟一眼,這裡指老師稍微關注。
4. 解顏:露出笑容。
5. 並席而坐:與師並肩而坐,表示師生關係的昇華。
6. 橫心之所念,橫口之所言:「橫」在此處指自在無礙,隨順自然而無執。
7. 亦不知我之是非利害歟,亦不知彼之是非利害歟:不再分辨自身或他人的對錯、得失。
8. 外內進矣:身心內外皆已通達道的境界。
9. 眼如耳,耳如鼻,鼻如口:五官互通,超越執著與分別。
10. 心凝形釋骨肉都融:「心凝」指內心澄靜;「形釋」指身體放鬆;「骨肉都融」則指物我一體,無有分別。
11. 不覺形之所倚,足之所履,心之所念,言之所藏:對身心的動靜都毫不執著,自然行動而無礙。
12. 則理无所隱矣:「理」指天地之道,當人達到這種境界,道理就無所隱藏,一切都清楚顯現。
3. 白話文
列子向老師商瞿學道,經過三年,他不敢在內心思考對錯,也不敢開口談論得失,這時候老師才稍微用眼角瞥了他一下。到了第五年,他的心已經不再思考是非,嘴裡也不再談論利害,這時候老師才露出一絲笑容。到了第七年,他的內心完全沒有是非之念,嘴裡也完全沒有利害之言,老師這才讓他與自己並肩而坐。
九年之後,他的內心與言語已經達到無拘無束的境界,不僅不再分辨自己的對錯、得失,也不再分辨他人的對錯、得失,身心內外完全通達。此時,他的眼睛與耳朵相通,耳朵與鼻子無異,鼻子與嘴巴無別,感官已經不再有分別,而是融為一體。他的內心寧靜,身體放鬆,骨肉彷彿融化在天地之間,不再執著於身體的存在。他不再察覺自己的身體倚靠在哪裡,腳步踏在哪裡,內心思考著什麼,言語中包含著什麼。他已經達到了「無我」的境界。
至此,天地的道理再無隱藏,一切都顯現出來。
4. 總結
這段話描述了列子修道的過程,強調道家「無為」、「無知」、「無分別」的修行方式。
1. 修行的漸進過程
三年:停止思考是非對錯,控制言語,老師才開始注意他。
五年:心中已無是非,言語不談利害,老師才露出笑容。
七年:徹底超脫是非、利害的概念,與老師平等並坐。
九年:達到「無我」的境界,不再分辨自己與他人的對錯、得失,感官彼此融通,身心完全與道合一。
2. 道家的核心思想
去除分別心:世俗的人會執著於是非、利害,而真正的修道者超越這些判斷。
順應自然:修行的目標不是獲得知識,而是回歸純樸,進入「物我一體」的境界。
身心合一:當個體與天地萬物融為一體,就不再有分別,感官互通,理無所隱。
這段故事突顯了道家修行的層次,也說明「無為而無不為」的道理——當一個人完全放下對世俗事物的執著,自然就能與道合一,達到真正的自由與圓滿。
七、
1. 原文
初子列子好游。壺丘子曰:「禦寇好游,游何所好?」列子曰:「游之樂,所玩无故。人之游也,觀其所見;我之游也,觀其所變。游乎游乎!未有能辨其游者。」壺丘子曰:「禦寇之游固與人同歟,而曰固與人異歟?凡所見,亦恆見其變。玩彼物之无故,不知我亦无故。務外游,不知務內觀。外游者,求備於物;內觀者,取足於身。取足於身,游之至也;求備於物,游之不至也。」
於是列子終身不出,自以為不知游。壺丘子曰:「游其至乎!至游者不知所適;至觀者不知所眡,物物皆游矣,物物皆觀矣,是我之所謂游,是我之所謂觀也。故曰:游其至矣乎!游其至矣乎!」
2. 注釋
1. 初子列子好游:「初」指當初,說明這是列子年輕時的經歷;「游」指遊歷四方。
2. 壺丘子:列子的老師,傳說是道家高人。
3. 游之樂,所玩无故:「游」的樂趣在於超脫世俗的執著,「无故」指的是不執著於固定的事物。
4. 人之游也,觀其所見;我之游也,觀其所變:一般人旅行是為了看見新事物,而列子則是體察萬物的變化。
5. 游乎游乎!未有能辨其游者:感嘆世人不能理解真正的「游」。
6. 務外游,不知務內觀:「外游」指向外尋求事物的變化,「內觀」則是向內反思自身的變化。
7. 求備於物;取足於身:「求備於物」是依賴外物的遊歷,而「取足於身」是內心圓滿,自得其樂。
8. 終身不出,自以為不知游:列子悟道後,覺得自己不再需要外在的遊歷,於是選擇閉門不出。
9. 游其至乎!至游者不知所適;至觀者不知所眡:真正的「至游」沒有目的地,真正的「至觀」不執著於特定的景象。
10. 物物皆游矣,物物皆觀矣:萬物本身都在變化流動,無需刻意追求外在的變化。
11. 游其至矣乎!游其至矣乎!:感嘆真正的遊歷,是內心自在,而非身體的移動。
3. 白話文
年輕時,列子特別喜歡旅行。老師壺丘子問他:「禦寇,你喜歡旅行,那你最喜歡的地方是什麼?」列子回答:「旅行的快樂,在於體驗變化,而不是執著於固定的事物。一般人的旅行是觀看外在的風景,而我的旅行是觀察事物的變化。可惜啊,至今還沒有人能真正理解我的旅行方式!」
壺丘子說:「那你的旅行,究竟是和一般人相同,還是不同呢?世間萬物本來就在變化,你只是在看它變化罷了。你留戀於外在事物的變化,卻沒有察覺到自己的變化。你專注於外在的遊歷,卻不知道應該向內探尋。向外旅行的人,總是希望從外物獲得滿足;而向內觀照的人,則能在自身找到圓滿。只有從自身獲得圓滿,才是真正的遊歷;如果只從外在尋求刺激,那就不是究竟的遊歷。」
聽完老師的話,列子開始閉門不出,因為他覺得自己根本不懂真正的「游」。
壺丘子看著他說:「這才是真正的遊歷啊!真正的旅行者,不會執著於目的地;真正的觀察者,不會只關注某一個景象。因為整個世界都在流動變化,萬物皆可遊,萬物皆可觀,這才是我所說的『至游』與『至觀』。所以我說:『這才是真正的遊歷啊!這才是真正的遊歷啊!』」
4. 總結
這篇對話探討了道家的「游」的哲學觀念,表面上談論旅行,實則是在討論心靈的自由與對道的體悟。
1. 外游與內觀:
世俗的旅行,是去觀看不同的風景,尋求新奇的事物。
但真正的旅行,是觀察萬物的變化,進而理解世界的流動性。
更進一步的修行,則是向內觀照,理解自己本身的變化,達到內在的圓滿。
2. 游的層次:
普通的遊歷:只是觀看外界的新奇事物。
高一層的遊歷:關注事物的變化,而不是執著於外在。
至高的遊歷:內心圓滿,不依賴外物,即使不出門,也能體驗萬物的變化。
3. 道家的核心思想:
不執著於外物:真正的滿足來自內心,而不是依賴外界的變化。
萬物皆流動:世界本來就在變化,無須刻意去追求「新奇」,因為變化無處不在。
內在的安定:當一個人達到內在的圓滿,就不再需要刻意追求外在的旅程,而能真正體會「至游」。
這段對話深刻體現了道家的核心理念:「內觀比外求更重要」,真正的「游」不在於身體的移動,而在於內心的自由與圓滿。
八、
1. 原文
龍叔謂文摯曰:「子之術微矣。吾有疾,子能已乎?」
文摯曰:「唯命所聽。然先言子所病之證。」
龍叔曰:「吾鄉譽不以為榮,國毀不以為辱;得而不喜,失而弗憂;視生如死,視富如貧,視人如豕,視吾如人。處吾之家,如逆旅之舍;觀吾之鄉,如戎蠻之國。凡此眾庶,爵賞不能勸,刑罰不能威,盛衰利害不能易,哀樂不能移。固不可事國君,交親友,御妻子,制僕隸。此奚疾哉?奚方能已之乎?」
文摯乃命龍叔背明而立。文摯自後向明而望之,既而曰:「嘻!吾見子之心矣,方寸之地虛矣,幾聖人也!子心六孔流通,一孔不達。今以聖智為疾者,或由此乎!非吾淺術所能已也。」
2. 注釋
1. 龍叔:可能是莊子筆下的一位寓言人物,代表超脫世俗的人。
2. 文摯:一位醫者,象徵世俗的智慧與技術。
3. 子之術微矣:「微」在此處指高明、精妙,龍叔這句話可能是客氣話,也可能帶有試探意味。
4. 吾鄉譽不以為榮,國毀不以為辱:對於別人的讚譽或國家的衰敗,都不掛於心。
5. 視生如死,視富如貧,視人如豕,視吾如人:看待生死、貧富、他人與自己都一樣,無分別心。
6. 處吾之家,如逆旅之舍:把自己的家當作客棧,不生執著。
7. 爵賞不能勸,刑罰不能威:名利與懲罰都無法影響他的內心。
8. 此奚疾哉?奚方能已之乎?:「這算什麼病呢?有什麼方法可以治好它嗎?」這句話顯示龍叔的「病」其實是一種超脫世俗的狀態。
9. 背明而立:「明」象徵世俗之道,讓龍叔背向明處,意味著不與世俗同流。
10. 方寸之地虛矣,幾聖人也!:「方寸之地」指心,心中空明接近聖人境界。
11. 子心六孔流通,一孔不達:「六孔」可能指六種感官(眼、耳、鼻、口、身、意),其中一孔不通,暗示他的境界未達圓滿。
12. 非吾淺術所能已也:這種「病」不是世俗的醫術能治療的。
3. 白話文
龍叔對文摯說:「你的醫術很高明,我有個病,你能治好嗎?」
文摯回答:「我願聽從您的吩咐。但請先告訴我您的病症。」
龍叔說:「我對家鄉的讚譽不覺得光榮,對國家的衰敗也不感到羞恥;得到了不會高興,失去了也不憂愁;我看待生死無異,視富貴如貧賤,看別人像豬,看自己也只是個普通人。住在自己的家裡,就像寄宿在旅館;看待家鄉,就像看待蠻荒之地。所有世間的人,無論賞賜還是刑罰,都不能動搖我的心;無論興衰得失,也不會改變我的內在;喜怒哀樂,都無法影響我。因此,我無法侍奉國君,不能交朋友,不能照顧家人,也不能管理僕人。這樣的狀態算病嗎?如果是病,有什麼方法可以治療呢?」
文摯讓龍叔背對著光站立,自己則站在他身後,面向光亮觀察他。過了一會兒,文摯說:「啊!我看見你的內心了,你的心境虛靜,幾乎已經是聖人的境界!但你的心神流通的六個孔中,有一個孔沒有打開。如今你把超凡的智慧當成病,或許正是這個原因吧!這不是我這點淺薄的醫術能治療的。」
4. 總結
這則寓言講述了一個看似「有病」的道家高人,與一位世俗醫者的對話,實際上探討的是「超凡入聖」的狀態。
1. 龍叔的「病」:
他對外在的一切都不執著,無論榮辱、得失、生死、貧富、關係,都不影響他。
這樣的態度讓他無法適應世俗生活,因此才被視為「病態」。
但在道家看來,這其實是一種超凡的境界,接近聖人。
2. 文摯的診斷:
文摯發現龍叔的心已經極為通達,但仍有一點未開悟。
這代表他還未完全達到「無為」與「忘我」的最高境界。
這種境界不是世俗的醫術可以干預的。
3. 道家的啟示:
超越世俗的評價:真正的內在自由,不會因為外界的榮辱得失而動搖。
無執著的境界:能夠視家為旅舍,視人如豬,代表超越了社會的框架與關係束縛。
通達與阻塞:即使是接近聖人的境界,也可能還有未完全開悟的地方,因此修行沒有止境。
這則寓言告訴我們,當一個人完全擺脫世俗的價值觀時,可能會被視為「異類」或「有病」,但這正是道家的「逍遙」境界。然而,即便達到如此境界,仍然可能有最後一道「關口」未突破,因此,真正的「道」是無窮無盡的。
九、
1. 原文
无所由而常生者道也。由生而生,故雖終而不亡,常也。由生而亡,不幸也。有所由而常死者,亦道也。由死而死,故雖未終而自亡者,亦常。由死而生,幸也。故无用而生謂之道,用道得終謂之常;有所用而死者亦謂之道,用道而得死者亦謂之常。
2. 注釋
1. 无所由而常生者道也:「无所由」指不依賴任何外在條件,純粹自然地生存,這才是真正的「道」。
2. 由生而生:從生命中產生生命,代表生命的延續。
3. 雖終而不亡:「終」指肉體的死亡,但生命的本質(或精神、道)仍然存在,因此不會真正滅亡。
4. 由生而亡,不幸也:如果生的結果是走向死亡,這是一種不幸。
5. 有所由而常死者,亦道也:「有所由」指依靠某些條件而存在,但仍舊持續走向死亡,這也是「道」的一種表現。
6. 由死而死:本身已經走向死亡,最終仍舊死亡,這是命運的常態。
7. 雖未終而自亡者,亦常:「未終」指尚未走到生命的終點,但卻已經喪失了真正的存在,這也是自然規律。
8. 由死而生,幸也:如果在死亡之中能夠重新獲得生機,這是一種幸運。
9. 无用而生謂之道:「无用」指不依靠外在條件而自然生存,這是真正的「道」。
10. 用道得終謂之常:依循「道」的法則走向終結,這才是恆常之理。
11. 有所用而死者亦謂之道:依靠某些條件而最終走向死亡,這仍然符合「道」的規律。
12. 用道而得死者亦謂之常:依照「道」的方式去死,這也是自然的恆常法則。
3. 白話文
不依賴任何外在條件而能夠恆久生存的,就是「道」。如果生命能夠持續延續,即使生命的個體消亡了,本質仍不滅,這才是「常」。但如果生命的結果是走向滅亡,那就是一種不幸。
如果一個事物本來就依賴某些條件而存在,並且始終趨向於死亡,這也是「道」的一種表現。當一個人走向死亡,最終仍然滅亡,那是一種正常的規律;如果一個人尚未真正死去,卻已經喪失了自己的存在感,這也是世間常態。而如果能夠從死亡之中重新獲得生機,那便是幸運的事。
因此,能夠無條件地生存,這就叫做「道」;能夠順應「道」走向終結,這就是「常」。如果一個人依賴某些條件而最終死亡,這仍然符合「道」的規律。而如果一個人順應「道」而走向死亡,這也是自然的恆常法則。
4. 總結
這段話探討了「生與死」、「道與常」的關係,揭示了生命的本質與存在的狀態。
1. 道的本質:真正的「道」是不依賴任何條件的,它自然而然地存在與生長。
2. 生與死的變化:生命若能夠延續,則雖死猶生;但若生命最終趨於滅亡,那便是不幸。
3. 常的概念:「常」指的是符合自然法則的恆定狀態,無論是生存或死亡,只要順應「道」,都是「常」。
4. 生死的流轉:
由生而生,則生命得以延續,這是幸運的。
由死而死,則最終滅亡,這是正常的。
由死而生,則是在逆境中重獲生機,這是幸運的。
由生而亡,則是生命走向終結,這是不幸的。
這段話反映了道家的生命觀與宇宙觀:生死並非對立,而是彼此轉化的狀態;只要順應「道」,無論是生存還是死亡,都是自然的,都是「常」。
十、
1. 原文
季梁之死,楊朱望其門而歌。隨梧之死,楊朱撫其尸而哭。隸人之生,隸人之死,眾人且歌,眾人且哭。
2. 注釋
1. 季梁之死:「季梁」為人名,他的死亡代表某種特殊的生命價值。
2. 楊朱望其門而歌:「楊朱」是戰國時期的思想家,主張個人主義。當季梁死後,他站在門外歌唱,表示某種豁達或不同於一般人的態度。
3. 隨梧之死:「隨梧」亦為人名,他的死亡可能象徵另一種生命觀念。
4. 楊朱撫其尸而哭:楊朱對隨梧的死亡表現出悲痛之情,與對季梁之死的態度形成對比。
5. 隸人之生,隸人之死:「隸人」泛指奴隸或地位卑微之人,他們的生死對社會來說可能無足輕重。
6. 眾人且歌,眾人且哭:一般大眾對隸人的生死表現得極為普通,可能是隨波逐流地悲喜交加,而不具備真正的思考。
3. 白話文
當季梁去世時,楊朱站在他家門前唱歌,表現得十分灑脫。當隨梧去世時,楊朱卻撫摸著他的屍體痛哭。至於那些地位卑微的奴隸,他們生時眾人歡樂,他們死時眾人悲傷,似乎只是在隨大流地表達情緒,並沒有真正的思考和感受。
4. 總結
這則寓言展現了楊朱對生死不同的態度,也暗示了人們對生命價值的差異性看法。
1. 對於有價值的人,生死的態度各不相同:
季梁之死,楊朱以歌聲對待,或許是因為他認為季梁活得充實,無需悲傷。
隨梧之死,楊朱卻悲痛不已,顯示出他對不同個體的生死持有不同評價。
2. 普通人的生死只是一種表象的悲喜:
隸人的生死對於大眾而言,無論是生時的歡樂還是死時的哀傷,都是機械式的反應,並未真正深入思考生命的價值。
3. 對比哲人與群眾的態度:
楊朱是一個有獨立思考的人,他的喜悲取決於他對生命的理解。
眾人的情緒則是隨波逐流,生時歡樂,死時哀痛,但未必真正明白生死的意義。
這篇寓言反映了楊朱的生命哲學:真正有價值的生命,應該依據自身的選擇與行為來判定,而不是僅僅受到世俗標準的影響。
十一、
1. 原文
目將眇者先睹秋毫;耳將聾者先聞蚋飛;口將爽者先辨淄澠;鼻將窒者先覺焦朽;體將僵者先亟犇佚;心將迷者先識是非:故物不至者則不反。
2. 注釋
1. 目將眇者:眼睛將要失明的人。
2. 先睹秋毫:在失明前,能先看到極細微的東西(秋毫:鳥獸秋天新長的細毛)。
3. 耳將聾者:耳朵將要聾的人。
4. 先聞蚋飛:在變聾前,能先聽見蚊蟲飛行的聲音(蚋:一種小飛蟲)。
5. 口將爽者:嘴巴即將失去味覺的人。
6. 先辨淄澠:在味覺失靈前,能先辨別出淄水和澠水的味道(淄、澠:兩條水質不同的河流)。
7. 鼻將窒者:鼻子將要失靈的人。
8. 先覺焦朽:在嗅覺喪失前,能先察覺燒焦或腐朽的氣味。
9. 體將僵者:身體將要僵硬的人。
10. 先亟犇佚:在僵硬前,會突然變得異常活躍、奔跑不止(亟:急速,犇佚:奔跑逃避)。
11. 心將迷者:心智將要迷亂的人。
12. 先識是非:在迷亂前,能短暫地明辨是非。
13. 物不至者則不反:事物不到極端時,就不會發生相反的變化。
3. 白話文
眼睛將要失明的人,會在失明之前變得異常敏銳,能看見極細小的東西;耳朵將要變聾的人,會在變聾之前能聽見最微弱的聲音,如蚊蟲飛行的聲音;嘴巴即將失去味覺的人,會在味覺失靈前能辨別出水質細微的差異;鼻子將要失靈的人,會在嗅覺喪失前能察覺燒焦或腐朽的氣味;身體將要僵硬的人,會在僵硬之前異常活躍,四處奔跑;心智即將迷亂的人,會在迷亂前短暫地明辨是非。因此,事情不到極端時,就不會發生相反的變化。
4. 總結
這段話說明了一種「物極必反」的現象,即人在即將喪失某種能力之前,會短暫地表現出該能力的異常敏銳。這種現象在生理、心理乃至社會變化中都可能出現,表達了一種對事物發展規律的觀察。它提醒人們要注意那些看似極端的現象,因為它們可能預示著即將發生的轉變。
十二、
1. 原文
鄭之圃澤多賢,東里多才。圃澤之役有伯豐子者,行過東里,遇鄧析。鄧析顧其徒而笑曰:「為若舞彼來者奚若?」其徒曰:「所願知也。」鄧析謂伯豐子曰:「汝知養養之義乎?受人養而不能自養者,犬豕之類也;養物而物為我用者,人之力也。使汝之徒,食而飽,衣而息,執政之功也。長幼群聚,而為牢藉庖廚之物,奚異犬豕之類乎?」伯豐子不應。伯豐子之從者越次而進曰:「大夫不聞齊魯之多機乎?有善治土木者,有善治金革者,有善治聲樂者,有善治書數者,有善治軍旅者,有善治宗廟者,群才備也。而无相位者,无能相使者。而位之者无知,使之者无能,而知之與能,為之使焉。執政者迺吾之所使,子奚矜焉?」鄧析无以應,目其徒而退。
2. 注釋
1. 圃澤:鄭國的地方,盛產賢士。
2. 東里:鄭國的另一個地方,人才眾多。
3. 伯豐子:圃澤的役人,即勞動者或工匠。
4. 鄧析:戰國時期鄭國的法家思想家,以善辯聞名。
5. 顧:回頭看。
6. 奚若:如何,看起來怎麼樣。
7. 養養之義:關於「養育」的道理。
8. 犬豕:狗和豬,這裡比喻只能接受餵養而無法獨立生存的動物。
9. 牢藉:關在圈養場裡的牲畜。
10. 庖廚:廚房。
11. 越次:超越次序,直接插話。
12. 機:機巧、才能。
13. 土木:建築工程。
14. 金革:武器、軍事。
15. 聲樂:音樂藝術。
16. 書數:文書與計算。
17. 軍旅:軍隊作戰。
18. 宗廟:祭祀宗族祖先的場所。
19. 相位:輔佐國君的官職。
20. 相使:互相指揮、管理。
21. 矜:驕傲、自滿。
22. 无以應:無話可回應。
3. 白話文
鄭國的圃澤地區賢人眾多,而東里則多才俊之士。圃澤的工匠伯豐子經過東里時,遇到了鄧析。鄧析回頭對他的學生笑著說:「要不要讓這個來人跳支舞給你們看看?」學生們說:「我們很想知道。」
鄧析對伯豐子說:「你明白養育的道理嗎?依賴別人養活而不能自立的,是狗和豬一類的動物;能養育萬物並使它們為自己所用的,才是人的能力。你們這些工匠,吃得飽、穿得暖,都是執政者的功勞。但你們成群結隊地工作,最終只是為了提供食物、供養別人,這和被圈養的牲畜有什麼區別呢?」
伯豐子沒有回答,他的隨從忍不住上前說道:「大夫,難道你沒聽說過齊國和魯國的人才濟濟嗎?有人擅長建築工程,有人擅長製造武器,有人擅長音樂藝術,有人擅長書寫計算,有人擅長軍事,有人擅長宗廟祭祀,各種才幹都齊備。但如果沒有主管職位,沒有人能夠調度這些人才,那就沒辦法發揮作用。而如今的執政者,自己沒有才能,卻還在指使別人,真正有知識和能力的人反而成了被指使的對象。事實上,執政者才是我們在驅使的人,你又有什麼可驕傲的呢?」
鄧析無言以對,只能看著自己的學生,默默地離開了。
4. 總結
這則寓言講述了鄧析對工匠階層的輕視,但最終卻被工匠的隨從駁倒。鄧析認為勞動者只是被管理者,就像牲畜一樣;而工匠的隨從則反駁說,真正有才能的人在勞動,而執政者只是發號施令,反而是工匠們在驅使這些管理者。這表達了「執政者若無才,反而成為被驅使者」的觀點,反思了權力與才能的關係,並強調了勞動者的重要性。
十三、
1. 原文
公儀伯以力聞諸侯,堂谿公言之於周宣王,王備禮以聘之。公儀伯至,觀形,懦夫也。宣王心惑而疑曰:「女之力何如?」公儀伯曰:「臣之力能折春螽之股,堪秋蟬之翼。」王作色曰:「吾之力者能裂犀兕之革。曳九牛之尾,猶憾其弱。女折春螽之股,堪秋蟬之翼,而力聞天下,何也?」公儀伯長息退席曰:「善哉,王之問也!臣敢以實對。臣之師有商丘子者,力无敵於天下,而六親不知,以未嘗用其力故也。臣以死事之。乃告臣曰:『人欲見其所不見,視人所不窺;欲得其所不得,修人所不為。故學眎者先見輿薪,學聽者先聞撞鍾。夫有易於內者,无難於外。於外无難,故名不出其一道。』今臣之名聞於諸侯,是臣違師之教,顯臣之能者也。然則臣之名不以負其力者也,以能用其力者也,不猶愈於負其力者乎?」
2. 注釋
1. 公儀伯:以力量聞名的賢士。
2. 堂谿公:周朝的大夫,向周宣王推薦公儀伯。
3. 周宣王:西周君主,名姬靜,在位時期有中興之舉。
4. 聘:以禮儀邀請賢士。
5. 螽:指螽斯,一種蝗蟲。
6. 犀兕:犀牛與兕(古代一種大型野獸),此處指堅韌的皮革。
7. 曳九牛之尾:形容極大的力量,可以拉動九頭牛的尾巴。
8. 長息:深深嘆息。
9. 六親不知:形容徹底專注於某事,連親人都不認識了。
10. 未嘗用其力:從未真正施展過力量。
11. 視人所不窺:看見別人看不見的地方。
12. 學眎者先見輿薪:學習觀察的人,最先能看見一大堆柴薪(比喻容易發現大事物)。
13. 學聽者先聞撞鍾:學習聽聲音的人,最先能聽見鐘聲(比喻容易發現明顯的聲音)。
14. 有易於內者,无難於外:內心簡單的人,外在就不會有困難。
15. 名不出其一道:不會在多個方面出名,意指專注於某一領域。
16. 負其力:徒有力量卻不會運用。
17. 用其力:能夠運用自己的力量。
3. 白話文
公儀伯以「力量」之名傳遍諸侯,堂谿公將他的事蹟告知周宣王,宣王便以隆重的禮儀聘請他。公儀伯來到王宮,宣王看了他的外貌,覺得他體態瘦弱,像個懦弱的人,於是心生疑問,問道:「你的力量如何?」
公儀伯回答:「我的力量僅能折斷春天的螽斯的腿,勉強扯下秋天蟬的翅膀。」
周宣王臉色一變,說:「我的力量能撕裂犀牛與兕的厚皮,甚至可以拖動九頭牛的尾巴,卻仍然覺得自己不夠強大。而你只是折斷昆蟲的腿與翅膀,卻讓你的名聲傳遍天下,這是為什麼?」
公儀伯深深嘆息,退後一步說:「王問得真好!那我就如實回答吧。我曾師從商丘子,他的力量天下無敵,但他六親不認,因為他從未真正使用過他的力量。我以生命跟隨他學習,他曾經告訴我:『人總想看見自己看不見的東西,總想窺探別人窺視不到的地方;想得到自己得不到的東西,去做別人不會做的事情。因此,學會觀察的人,會先看到一大堆柴薪;學會聆聽的人,會先聽見鐘聲。內心簡單,外在就不會遇到困難。如果能做到外在無困難,就不會讓自己的名聲分散在各種領域。』
如今我的名聲能傳遍諸侯,這確實違背了我師父的教導,使我的能力顯露出來了。然而,我的名聲並不是因為我擁有巨大的力量,而是因為我懂得如何運用我的力量。這樣的話,我不就比那些只是擁有力量卻不會運用的人更優秀嗎?」
4. 總結
這篇寓言通過公儀伯與周宣王的對話,揭示了「真正的力量不在於擁有,而在於運用」的道理。周宣王認為力量應該表現在可以搬動巨物、征服世界,但公儀伯卻強調,力量的真正價值在於如何加以運用,而不是僅僅依賴蠻力。他舉出自己的師父商丘子的例子,說明即使擁有無敵的力量,如果不懂得如何運用,那這股力量也毫無價值。這篇文章批判了盲目追求外在力量的觀念,強調智慧與策略的重要性。
十四、
1. 原文
中山公子牟者,魏國之賢公子也。好與賢人游,不恤國事,而悅趙人公孫龍。樂正子輿之徒笑之。公子牟曰:「子何笑牟之悅公孫龍也?」子輿曰:「公孫龍之為人也,行无師,學无友,佞給而不中,漫衍而无家,好怪而妄言。欲惑人之心,屈人之口,與韓檀等肄之。」公子牟變容曰:「何子狀公孫龍之過歟?請聞其實。」子輿曰:「吾笑龍之詒孔穿,言『善射者,能令後鏃中前括,發發相及,矢矢相屬;前矢造準,而无絕落,後矢之括猶銜弦,視之若一焉。』孔穿駭之。龍曰:『此未其妙者。逢蒙之弟子曰鴻超,怒其妻而怖之。引烏號之弓,綦衛之箭,射其目。矢來注眸子,而眶不睫,矢隧地而塵不揚。』是豈智者之言與?」
公子牟曰:「智者之言,固非愚者之所曉。後鏃中前括,鈞後於前。矢注眸子而眶不睫,盡矢之勢也。子何疑焉?」
樂正子輿曰:「子龍之徒,焉得不飾其闕?吾又言其尤者。」龍誑魏王曰:「有意不心。有指不至。有物不盡。有影不移。髮引千鈞。白馬非馬。孤犢未嘗有母。」其負類反倫,不可勝言也。」
公子牟曰:「子不諭至言而以為尤也。尤其在子矣。夫无意則心同。无指則皆至。盡物者常有。影不移者,說在改也。髮引千鈞,勢至等也。白馬非馬,形名離也。孤犢未嘗有母非孤犢也。」
樂正子輿曰:「子以公孫龍於馬皆條也。設令發於餘竅,子亦將承之。」
公子牟默然良久告退曰:「請待餘日,更謁子論。」
2. 注釋
1. 中山公子牟:中山國的公子,為魏國賢者。
2. 不恤國事:不關心國家政事。
3. 公孫龍:戰國時期趙國人,名辯士,以「白馬非馬」等詭辯聞名。
4. 樂正子輿:魏國賢士,擅長批判詭辯之學。
5. 佞給:口才伶俐,但不中肯。
6. 漫衍而无家:言辭浮泛,沒有固定的理論依據。
7. 韓檀:疑為當時詭辯學派的人物。
8. 孔穿:魏國賢士,可能為射術名家。
9. 後鏃中前括:後面射出的箭尾能擊中前面箭的箭頭。
10. 逢蒙:古代著名射箭高手。
11. 烏號之弓:傳說中的神弓。
12. 綦衛之箭:極為精良的箭。
13. 髮引千鈞:用一根髮絲就能拉動千斤重物,比喻極端誇張的說法。
14. 白馬非馬:公孫龍的詭辯命題,認為白馬與馬在概念上不同。
15. 孤犢未嘗有母:詭辯命題,意指未曾見到母親的牛犢,不算真正的孤犢。
16. 負類反倫:顛倒類別與倫理。
17. 髮引千鈞,勢至等也:以小力牽動大物,形容力量的傳遞。
18. 形名離也:指名稱與事物本質可以分離。
19. 餘竅:指其他的漏洞或話題。
3. 白話文
中山國的公子牟,是魏國的賢者。他喜歡與賢人交遊,不太關心國政,卻十分崇尚趙國的公孫龍。樂正子輿的門人對此感到可笑。
公子牟問:「你們為什麼嘲笑我喜愛公孫龍?」
子輿回答:「公孫龍這個人,行事沒有師承,學問沒有朋友,口才犀利但不中肯,言論空泛沒有依據,喜歡標新立異,妄加言詞。他的目的只是要迷惑人心、壓倒別人口舌,與韓檀這種詭辯家沒什麼兩樣。」
公子牟神色一變,問:「你怎麼能這樣指責公孫龍?請說出具體理由。」
子輿說:「我笑的是公孫龍欺騙孔穿,他說:『最厲害的射手,可以讓後面射出的箭尾擊中前面箭的箭頭,一支箭接著一支箭,每一發都能無縫銜接,前面的箭剛到目標,後面的箭的箭尾還咬在弓弦上,從遠處看起來就像一整支箭一樣。』孔穿聽後十分震驚。
公孫龍又說:『這還不算最厲害的呢。逢蒙的弟子鴻超,有一次因為生氣而嚇唬妻子,他拉開烏號弓,搭上綦衛箭,朝她的眼睛射去。箭飛到瞳孔前,卻沒有讓她眨眼,箭落地時,連塵土都沒有揚起。』這難道是智者應該說的話嗎?」
公子牟說:「智者的話,本來就不是愚人能理解的。後面的箭擊中前面的箭頭,是因為後者的速度與前者相匹配。箭飛到瞳孔前而不讓人眨眼,是因為箭速達到了極限。這有什麼好懷疑的?」
樂正子輿說:「你作為公孫龍的支持者,當然會為他掩飾缺陷。我再說說他更過分的言論吧。他曾欺騙魏王說:『有意卻沒有心。有指卻不能指向目標。有物卻不能窮盡。有影子卻不會移動。一根髮絲能牽動千斤重物。白馬不是馬。從未見過母親的孤犢,並非真正的孤犢。』這種顛倒事理的詭辯,簡直無法一一列舉!」
公子牟說:「你不明白這些高深的道理,反而認為是錯誤,問題出在你自己身上。」
樂正子輿嘆道:「你對公孫龍的話已經盲目接受。假如他再提出其他荒唐的觀點,你恐怕還會繼續相信吧?」
公子牟沉默了很久,然後告退說:「請容我日後再來討論。」
4. 總結
本篇記述公孫龍的詭辯之術,以及樂正子輿對其言論的批判。子輿認為公孫龍顛倒事理,而公子牟則極力為其辯護,最終陷入沉思,無法反駁。
十五、
1. 原文
堯治天下五十年,不知天下治歟,不治歟?不知億兆之願戴己歟,不願戴己歟?顧問左右,左右不知。問外朝,外朝不知。問在野,在野不知。堯乃微服游於康衢,聞兒童謠曰:「立我蒸民,莫匪爾極。不識不知,順帝之則。」堯喜問曰:「誰教爾為此言?」童兒曰:「我聞之大夫。」問大夫,大夫曰:「古詩也。」堯還宮,召舜,因禪以天下。舜不辭而受之。
2. 注釋
1. 堯:上古聖王,傳說中五帝之一。
2. 治天下五十年:統治天下五十年。
3. 歟:語氣詞,相當於「嗎」。
4. 億兆:指天下百姓。
5. 願戴己:願意擁戴自己為君主。
6. 顧問:回頭詢問。
7. 左右:指身邊的臣子。
8. 外朝:指朝廷中的官員。
9. 在野:指朝廷以外的百姓。
10. 微服:穿著平民服裝,不露身份。
11. 康衢:指大街或繁華街道。
12. 蒸民:指百姓,眾生。
13. 莫匪爾極:沒有不以你(指堯)為最高統治者的。
14. 不識不知:不特意去認識或理解(但仍能順應天道)。
15. 順帝之則:遵循天帝的法則。
16. 大夫:官職,指朝廷中的高級官員。
17. 古詩:指流傳已久的詩歌。
18. 召舜:召喚舜來朝見。
19. 禪:指禪讓,將帝位讓給別人。
20. 不辭而受之:沒有推辭就接受了。
3. 白話文
堯統治天下五十年,不知道天下是否治理得當,也不知道百姓是否願意擁戴自己。他詢問身邊的臣子,臣子們不知道;詢問朝廷官員,官員們也不知道;詢問民間百姓,百姓們也不知道。
於是,堯便穿上普通百姓的衣服,微服私訪,來到繁華的街道上。他聽見兒童唱著歌謠:「你使我們百姓安定,沒有人不以你為最高統治者。不必刻意去認識或思考,只要順應天道的規則。」
堯聽了很高興,便問:「誰教你們唱這首歌?」孩子們回答:「我們聽大夫說的。」堯又去問大夫,大夫說:「這是古詩,流傳已久。」
堯回到宮中,召見舜,並將天下禪讓給他。舜沒有推辭,直接接受了帝位。
4. 總結
本篇講述了堯禪讓帝位給舜的過程。堯統治五十年後,對自己是否受到百姓擁戴存疑,於是親自下訪,從兒童的歌謠中得到了答案,確認自己的統治被接受,最終決定將帝位傳給舜。這篇文章反映了古代聖君關心民意的思想,也展現了「禪讓制」的理想化描寫。
十六、
1. 原文
關尹喜曰:「在己无居,形物其箸,其動若水,其靜若鏡,其應若響。故其道若物者也。物自違道,道不違物。善若道者,亦不用耳,亦不用目,亦不用力,亦不用心。欲若道而用視聽形智以求之,弗當矣。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用之彌滿六虛,廢之莫知其所。亦非有心者所能得遠,亦非无心者所能得近。唯默而得之而性成之者得之。知而亡情,能而不為,真知真能也。發无知,何能情?發不能,何能為?聚塊也,積塵也,雖无而非理也。」
2. 注釋
1. 關尹喜:傳說中的人物,道家思想的重要代表。
2. 在己无居:不執著於自我,心無定所。
3. 形物其箸:形體依附於外物而有所著落。
4. 其動若水:行動像水一樣自然流動。
5. 其靜若鏡:靜止時如鏡子一般清澈明亮。
6. 其應若響:回應外界時像回聲一般準確。
7. 其道若物者也:道的運行方式就像萬物一樣自然。
8. 物自違道,道不違物:萬物或許會偏離道,但道不會違背萬物的運行。
9. 善若道者:真正合乎道的人。
10. 弗當:無法正確理解。
11. 彌滿六虛:充滿天地四方上下六個方向,意指無處不在。
12. 廢之莫知其所:捨棄後也不知道它的去向。
13. 有心者:執意追求的人。
14. 无心者:完全無意識的人。
15. 默而得之:通過內心沉靜來領悟道。
16. 性成之:由天性自然達到。
17. 知而亡情:知曉一切但沒有情感干擾。
18. 能而不為:有能力但不強行作為。
19. 發无知,何能情?:如果完全無知,又怎麼會有情感?
20. 發不能,何能為?:如果完全無能,又如何能夠作為?
21. 聚塊也,積塵也:像堆積的土塊和塵埃,沒有真正的生命力。
22. 雖无而非理也:即使是虛無,仍然符合道理。
3. 白話文
關尹喜說:「真正的道不執著於個人的存在,而是與萬物融合。它的運行像流水般自然,靜止時像鏡子一樣清晰,回應萬物時如回聲一般準確。所以,道的本質與萬物的存在方式是一樣的。萬物可能會違背道的運行,但道卻不會違背萬物。
真正合乎道的人,不依賴耳朵去聽,不依賴眼睛去看,不依賴身體去用力,也不依賴心智去思考。如果有人試圖用視覺、聽覺、身體或智慧來尋找道,那是不可能成功的。道就像影子,當你注視它在前方時,它忽然出現在後方;當你使用它時,它充滿天地六個方向;當你放棄它時,卻不知道它去了哪裡。
道既不屬於執著追求的人,也不屬於完全無知無覺的人。只有那些通過內心沉靜來領悟,並讓自己的天性自然與道相合的人,才能真正得到它。真正的智慧是不受情感影響的,真正的能力是不刻意強行作為的。
如果一個人完全無知,他又怎麼會有情感呢?如果一個人完全無能,他又怎麼能夠有所作為呢?只是像堆積的土塊與塵埃一樣,沒有真正的生命力。即便世界萬物看似虛無,但它仍然遵循一定的道理。」
4. 總結
這篇文章講述了道的特性以及如何體悟道。關尹喜認為,道是自然的,它像水一樣流動,像鏡子一樣映照,像回聲一樣回應,不受人的主觀意志所左右。那些試圖通過感官和理智去強行理解道的人,最終都會失敗。只有通過內心的沉靜與順應天性,才能真正與道合一。文章強調「知而亡情,能而不為」的智慧,認為真正的智慧與能力是在無為的境界中達成的,這是典型的道家思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