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別人了。在機杼前踏著的木蘭念念有詞著,沒有別人了。昨夜睡前為阿爺整理書桌時,木蘭瞥見了一卷軍帖,洋洋灑灑了一大篇阿爺的彪炳戰功,最後竟是要強徵他老人家,再為國出征一次,為祖國奉獻甚至犧牲原來都是花家在所不惜的,可阿爺都已年介古稀,讓他安享天倫也是花家僅存的渴求啊。
「沒有別人了。」花家的男子只剩阿爺與么弟,木蘭不疾不徐地前往花家宗烈前跪下,義正嚴詞的秉告前賢先烈,「木蘭就要代父從軍,請祖先們祐我能凱旋歸來。」木蘭跪在堂前抬眼掃過一面面牌位,他似乎真的感受到軍人世家的戰魂未曾死過,一代代的傳承了下來,也許該上戰場的從來不是男兒身,而是被選中的、承接了戰魂的人。離開前木蘭特地走近其中一面神主牌,輕撫下薄薄的灰塵。「哥哥,是您選中木蘭的吧?我會替您捍衛祖國的,放心。」
既已決心從軍,木蘭便削去了及腰長髮,攜上前一場戰役後國家送還回來的、長兄的戰袍,順道在行囊裡塞了幾卷從沒機會仔細閱讀的竹簡,就在夜裡駕著馬遠行了,快要離開村落前託了口信回家中,內容模糊地提及女人的地位與改變等等,傳信人一知半解地覆誦著,木蘭深知爺孃大概是不可能諒解的,但他總以為,他似乎看見了爭取的必要。一面為了彌補社會付與女人知識上的匱乏,一面為了避免與軍中弟兄多餘的相處,日間訓練過後,木蘭只敢藉故躲回房中翻閱那一卷卷文章。還是黃毛丫頭時,長兄帶著一個個認得的字,木蘭未曾敢忘,為的就是能有這麼一天,能像男人一般談論自己的想法。未料木蘭帶上的經書中,卻夾雜著一卷史籍,由於好奇心的趨使,木蘭吃力地開始閱讀了起來,竟意外發現這卷史籍,談及了花家的淵源。在那幾場戰役之前,花家原是在今日所謂的蠻邦「柔然」安居樂業,也許被髮左衽卻安時處順,在某次政策改革之中,有一大批柔然人能夠接受歸化,祖父也是其一,有幸接受中原教育,又受到提拔,而在戰場上替北魏將軍從事文書工作,看著自己的主子血洗曾經的家,他心中萌發的竟是知識份子優越,若非當初洞見提升自己的重要性,就只能野蠻的死去了。後來阿爺與長兄似乎都深以身為北魏民族為榮,能夠享受優勢民族的穩定薪俸與生活品質,在在都是蒙受祖國的恩情。
木蘭卻陷入無盡困惑,對於國族文化的認同是可以被歸化的嗎?又或者體內流過的那些熱燙,是可以透過教育改變的嗎?木蘭此刻竟感同身受了那些,沒機會接受啟蒙的同胞們被迫害的痛楚;也同時為曾經蒙昧無知的自己感到遺憾,彷彿浪費了太多時間在姑息那些傷害,又有多少同樣的血液卻長成了衝突的兩端呢?木蘭默默誓言要讓歷史傷痛不再重演,可戰爭迫在眉睫,一切似乎都來不及了......而且礙於沙場上文書傳達不便,木蘭只能走出房中與男人們交流,一天天的滲透國族認同的思想於對話中,卻遭受訕笑抨擊,甚至被視為叛徒異類,而被捕捉入獄。
牢中不比戰場,木蘭的女性身分立刻就曝光了,也許是才貌兼備的氣質,又或者是其身為女人的特殊身分,竟意外引起了將領的注意,木蘭被召見了,因此欲藉此機會上書自己的意見,他腦海中換過一個個停止紛爭的解決之道,也許該嚴格劃清兩國界線互不隸屬、互不侵擾?以國與國的姿態進行貨物經濟交流,達成互助友好?總之必須使上位者勢勿再奠基更多仇恨與對立,讓人們理解在歷史中彼此血統雖已混同,可在中原教育的偏頗分立下,兩者又長成了截然獨立的個體,毋須利用戰爭互相殘殺。
木蘭深感痛絕身為女人的自己,未曾受過任何陳述意見的訓練,他不知道該如何動之以情,說之以理。他只能堅信自己文化血統中的溫柔敦厚是有用的,他從史籍上意會來的民族自決是具價值的,而世代傳承的戰魂此刻又充盈於靈魂中,但這次他要用和平的方式戰鬥,並為了和平而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