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跑過來,天明早就滿身大汗;上衣都濕透了,又忘了帶外套過來。冷風吹來,他冷得直發抖,卻老是在小雯面前逞強。愛逞強的他早就冷到懷疑人生,縮成一團不停顫抖。
「過來。」小雯溫柔細語,「你這愛逞強的小傻瓜。」
可能是天冷得讓他無法思考,或心頭小鹿亂撞讓他丟失了腦袋──天明幾乎毫不遲疑靠了過去。她甩過外套,貼著天明的身體,將兩人包裹在一塊。
「約好囉?十年後還要再來一次畢旅。」
怎麼,旅程還沒結束,陳思亞已經在約下一攤了喔?──天明心想。
「那我提議不要留在台灣玩,我們下次去日本」
「耶好主意。」珮瑄附和允文。
「我沒去過日本。」曉雯接著回答。
「我也沒去過。」天明撒謊;他其實瞞著所有人偷偷去朝聖過,只是沒留下什麼照片,也死無對證。
但,這畢竟是無害的小謊──想跟想一起去的人去,「沒去過」總是好藉口。
「好耶──那下次我們五個喔──」
「五告讚?」軒軒雙手比大拇指附和亞亞。
「我三十五歲的時候……嗯……應、該、存……夠錢啦?」
務實的允文開始在他腦容量有限的頂上空間進行旅行所需資費的粗算──可能得給他一些時間,他會算出來的。
「需要先跟我講日期喔,學校上課的時間卡很死,我需要提前安排。」
「沒關係,到時候看怎麼配合,盡量配合──」說著,曉雯望向天明那邊。
「呃……好哦。」
張天明顯然無法給出任何承諾。
不過,想起來答應過思亞要盡可能活得長久,他說什麼還是得赴約。
他最終妥協而跟著說:
「『盡量配合。』」
不管怎麼說,亞亞的「臨時起意」總是留給這幾位同學剛好足夠的想像空間──
畢竟,在「亞亞時間」當中,所有人都得陪亞亞任性才行。
「喂,亞亞突然想到──這件事很重要耶──你們哪個講日語?」
這四個人互看了幾眼,不知道該不該認真回答亞亞這題無關痛癢的問題。
「亞亞不要到時候,去到那邊,只能在那邊像個白癡比手畫腳耶?」
「張天明吧?」允文隨口一答。
「幹,北七──人家叫阿明『英文』──不是他媽的阿明『日文』──智能堪慮耶你彭允文?」
「幹妳娘周珮瑄可不可以他媽閉嘴──」「幹你娘彭允文──」
允文又跟佩軒鬥起嘴來了。
「嗯……我記得天明好像有點研究──」
「不管啦!」小雯在來得及把話說完前,就被思亞打斷──
「你們所有人都要記得空下時間喔──亞亞跟你們約好了喔──不准有人脫隊喔!」
亞亞的「十年後之約」啟動他們各自對未來的遐想:
曉雯期待自己到時候已經當媽了:一手牽著剛上小學的男生孩子,另一手抱著不足周歲的女兒,等老公下班。
她終於以「一般家庭主婦」之姿,加入「正常女性」行列之中──且將那些事業有成而不得不放棄婚姻生活的女性同儕狠狠甩在後頭。
與後者相比,事業發展岌岌可危的她仍可以自豪──唯一讓她海放平均女性的指標,便是一位疼她、凡是以她為優先的老公。
他很能體諒她:為了替她分擔照顧孩子的壓力,老公推掉所有升遷需要的應酬,趕著回家陪她。
相信這件事:有這位不應酬,專注在家庭,頃盡心力陪老婆和孩子的丈夫,她肯定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允文覺得自己到時候應該早就遊遍半個地球,仍孑然一身──只是比現在壯些,以及皮膚更黝黑──
噢對對、對,在跟陳思亞那頭笨乳牛合作多年後,他儼然成為相當知名的旅遊YouTuber,到處演講、分享自己平凡卻憑藉自己的努力、好友的鼓勵,以及一位用心良苦的好夥伴的協助,成就非凡的職業生涯。
在經歷幾次失敗的戀情之後,可能還是惦念曉雯,以及等待一個等了十年仍未抵達,今後也不可能收到的答覆──並在往後十年、二十年,以及之後和更以後──
在旅行行進間,聆聽時間的跫音,如自己腳步的回音,一步、一步,滴答、滴答──
持續等著,直到老去。
思亞覺得自己可能還在當YouTuber,而且訂閱數可能才剛破萬,在萬初和九千多徘徊;可能自己都年過三十的老妹了,還在賣萌、抖個奶騙觀看數……
又或者?──幻想嘛,幻想又不用考慮現實條件!
她可能已經跟允文生了半打棒球隊;而允文在花蓮買了塊山坡地,她自然也不用獨自當YouTuber賣臉或賣奶。
兩人甚至親手蓋了棟小木屋──也許,經營民宿是不錯的選擇。
孩子們在有山有海的優美環境下自由自在長大。
他們一家眺望大海,過著平凡但幸福美滿的生活。
佩軒很想想像自己和思亞結為連理;不過思亞是個冥頑不靈的直女,自己也沒自信將其掰彎。
她的夢想估計不可能實現就是了。
表面上,成全思亞的決定;實際上,她沒打算祝福思亞跟允文。
她只是覺得,只要可以待在思亞身旁就夠了;就算只是「好姊妹」也沒差。
或許或許,哪天奇蹟發生,或雷公發憐憫心,讓思亞被雷打到──思亞或許就會發覺:真愛一直就在身旁陪著她,也說不定。
佩軒只要好好過生活,默默待在她身邊就夠了。
剛考上正式老師,她的人生才正要開始;而未來將一片光明。
於是她轉個念,轉而想像自己成為教學資歷滿十年的資深公民老師。
她的使命便是將多元開放的「進步價值」灌輸到台下臉頰紅潤潤的可愛高中小女生們的小腦袋瓜兒裡面,並教她們「抬頭挺胸,擇妳所愛,愛妳所擇。」
十年之後哦……到時候她可能留個雞冠頭、像視覺系龐克樂團的主唱那樣,是全台最酷、最前衛的高中公民「女同」老師……說不定吧?
天明盯著曉雯的左手無名指,想像著那隻指頭戴上婚戒的樣子──由一位值得託付終身、上進有為的青年親自戴上的。
想像至此,他像被重新拴緊發條的關節木偶,重獲動力(至少在下次碰上論文瓶頸以前,他還能暫時堅持下去)──或許僅是「畫餅充饑」吧?
起碼想像套在指頭上的銀圈圈比幻想一個甜甜圈更為理想;也好過老想著套在指頭上的塑膠繩索。
小雯左手無名指上,想像中,散發璀璨的光澤,帶來繼續努力的希望,以及投射出勤奮用功,終而獲得幸福的自我形象。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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