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從台北市立建國高級中學畢業,大家都叫它「建中」。這是一所名校,台灣最聰明的學生在這裡爭奇鬥艷。但除了學業的輝煌,這裡還有另一種傳說,總在深夜、當蟬鳴停止、空氣凝滯時,在學生間低聲流傳。他們稱它為「紅樓怪」。我以為這只是嚇唬新生的鬼故事,直到我親身經歷。
那是我高二的時候。我一直是頂尖學生,從小到大,班上第一、學校第一,無一例外 - 直到進了建中。這裡的天才多得讓我眼花撩亂,有人比我更強,甚至強得多。這讓我變得謙虛,但也讓我焦躁不安。我常常留在圖書館到很晚,埋頭苦練數學題,想找回那種曾經無往不利的銳氣。就在那時,我第一次聽到了它。
一種輕微的刮擦聲。不是指甲劃過黑板的刺耳,而是更柔和,像有人用棍子在地板上拖曳。聲音從紅樓的方向傳來。那是校園最古老的建築,褪色的紅磚牆,狹窄的窗戶總像在凝視你。如今紅樓是行政辦公室,但據說在日治時期,這裡是學校的核心。學生間傳言,紅樓鬧鬼。我不信鬼,但夜裡我總會繞開它。某天晚上,我待得太晚。圖書館九點關門,我是最後一個離開的。校園空無一人,空氣濕熱得讓人喘不過氣。我的宿舍在校園另一頭,必須經過紅樓。我低頭快步走,手機螢幕的光是我唯一的安慰。刮擦聲又響了,這次更近,像就在牆後。我停下腳步,心跳加速。四周只有路燈昏黃的光,紅樓的影子像一隻蹲伏的巨獸。
「誰在那?」我喊了一聲,聲音在空曠的校園裡迴盪。沒人回答,只有刮擦聲,斷斷續續,像在引誘我靠近。我告訴自己,這不過是水管老化,或是風吹過老舊窗框的聲音。我加快腳步,幾乎是跑著離開了。
接下來幾週,事情變得更怪。我開始在圖書館聽到低語,像是有人在耳邊說話,但轉頭卻沒人。聲音模糊,像是用日語或某種我聽不懂的語言。我的成績開始下滑,總是覺得累,像是被什麼東西吸走了精力。同學們也開始竊竊私語,說我看起來「不對勁」。我沒告訴他們,我夢到紅樓,夢到裡面有個影子,沒有臉,只有一雙白色的眼睛,盯著我。
我去找了學校的輔導老師,想問問紅樓的傳說。他聽完我的描述,臉色變得不太自然。他說,紅樓怪的傳說從日治時期就有了。據說當時有個學生,因為壓力太大,在紅樓上吊自殺。他的靈魂從未離開,總在尋找「最強者」,因為他生前相信,只有最強者才能證明他的存在。老師笑著說,這只是傳說,建議我多休息,別想太多。
但我再也忍不住。我決定搞清楚真相。那晚,我帶著手電筒,偷偷配的紅樓後門鑰匙,潛回了學校。紅樓的門吱吱響著,像在低吟。我走進去,空氣冷得像冰,帶著一股霉味。走廊的地板上,滿是灰塵,我的鞋底黏黏的,像踩到什麼。我的手電筒光在牆上晃動,照出一幅褪色的壁畫,畫著一群穿舊式制服的學生。他們的眼睛似乎都在看著我。
刮擦聲從樓上傳來。我咽了口唾沫,順著樓梯往上走。每一步,聲音就更清晰,還夾雜著低語,像在說:「你…夠強…?」我走到二樓的一間教室,門半開著。裡面黑得像吞噬一切的光。我舉起手電筒,照亮的是一道影子,站在人群中,沒有臉,只有兩點白光,盯著我。
我尖叫,轉身就跑,但門不知何時關上了。我用力砸門,背後的低語越來越響,像是成百上千的聲音在耳邊喊。我感覺到冰冷的觸感,像手抓住了我的脖子。我閉上眼,腦子裡閃過建中的每一刻:無數學生埋頭苦讀,爭著第一,眼中燃燒著渴望。那一刻,我明白了。紅樓怪不是鬼,它是我們 - 我們對勝利的執著,對失敗的恐懼,凝聚成的東西。
不知怎的,我掙脫了。我跌跌撞撞跑出紅樓,天邊已經泛白。從那晚之後,我再沒聽到刮擦聲,也沒做噩夢。但我變了。我不再追逐第一,我學會了欣賞身邊的同學,不是為了比他們強,而是因為他們讓我看到自己的可能。我明白了,真正的強大,不是壓倒別人,而是戰勝自己的恐懼。
我告訴媽媽,我想說:「媽,建中不只是讓我學會讀書,還讓我學會放下。以前我總想當第一,怕輸,怕被人看不起。但在那裡,我發現世界很大,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紅樓的怪談讓我明白,執著第一的自己,才是真正的怪獸。現在的我,更想好好走自己的路,不再被那些低語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