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介安 (Chang Chieh-An)
身份:台中市刑警大隊重案組中隊長
特質:32歲,前特種部隊格鬥教官,精通八極拳。右眉骨有淺疤,習慣性皺眉。辦案時穿修身戰術服,私下常穿黑色立領夾克。厭惡官僚。
陳品宜 (Chen Pin-Yi)
身份:刑事局特聘犯罪側寫師 / 國立大學心理學講師
特質:28歲,左撇子。工作時梳低髮髻戴細框眼鏡,私下放長髮。有輕度咖啡因依賴,隨身攜帶皮質筆記本。能通過微表情識破謊言。

魏國勳 (Wei Kuo-Hsun) - DNA實驗室主任

李哲明 (Li Che-Ming) - 資深DNA技術員

阿凱 (A-Kai) - 刑警隊新銳探員

林法醫 (Lin) - 鑒識中心法醫
序章:雨夜的饋贈
冰冷的雨絲如細針般刺入城市的肌膚,打在台中國立自然科學博物館後方那片荒廢待開發的空地上,發出單調而令人心煩的沙沙聲。午夜過後的寂靜被偶爾呼嘯而過的車聲劃破,更顯淒清。一個穿著深色連帽防風雨衣的身影,如同從瀝青路面中滲出的陰影,無聲地移動著。
身影停下,動作機械而精準地放下肩上沉重的黑色大型登山包。拉鍊滑開的聲音在雨聲中幾不可聞。包內,蜷縮著一具年輕男性的軀體,雙眼圓睜,瞳孔早已失去焦距,凝固著生命最後一刻的驚恐與不解。雨水順著他蒼白的臉頰滑落,沖淡了嘴角已然凝固的暗紅血漬。

兇手——暫且如此稱呼這個幽靈——並未立刻離去。他蹲下身,戴著黑色乳膠手套的手,異常穩定地從隨身攜帶的專業金屬工具箱中取出一支細長的採樣拭子。他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誠地,探入死者微張的口腔,在內側臉頰粘膜上反覆刮擦了幾下。然後,他取出一個早已準備好的、只有指甲蓋大小的特製金屬密封盒,將沾有死者口腔上皮細胞的拭子頭精準地放入盒中。盒蓋嚴絲合縫地扣上,發出輕微的“咔噠”聲。盒子的表面,已經用雷射蝕刻著一個細小的數字編號:「VII」。
他將這個微小的金屬盒,像放置一枚珍貴的勳章般,鄭重地納入腰間一個特製的皮質收納袋中。袋子內裡,排列著另外六個一模一樣的金屬小盒,冰冷的觸感透過皮料傳來。每一個盒子,都承載著一個被強行終結的生命印記,是他最私密、最扭曲的戰利品館藏。
做完這一切,他站起身,最後看了一眼雨幕中那具被遺棄的軀體,眼神裡沒有憐憫,沒有興奮,只有一種完成精密實驗步驟後的純粹滿足。他拉緊雨帽,身影迅速融入濃稠的雨夜和城市的陰影,不留一絲痕跡,彷彿從未出現過。只有那具逐漸冰冷的屍體,無言地訴說著剛剛降臨的恐怖。
雨水持續沖刷,試圖洗淨罪惡的痕跡,卻只留下更深的陰寒。
第一章:恐慌的序曲

清晨的陽光艱難地穿透厚重的雲層,吝嗇地灑在台中市警察局刑事警察大隊的玻璃幕牆上,卻無法驅散大樓內部凝滯的沉重空氣。重案組辦公區像被投入了一顆無形的炸彈,電話鈴聲、急促的腳步聲、壓抑的交談聲交織成一片焦灼的噪音。
「第七個了!才他媽三個月!」一個年輕刑警一拳砸在堆滿卷宗的辦公桌上,震得筆筒裡的原子筆跳了起來,聲音帶著壓不住的顫抖和憤怒。新聞台24小時輪播的畫面在他身後的大屏幕上無聲閃爍:警戒線拉起、蓋著白布的擔架被抬出、記者們表情凝重、標題觸目驚心——「無差別連環殺手再現!第七名遇害者出現!台中深陷恐懼漩渦!」
恐慌像無形的瘟疫,在街頭巷尾蔓延。入夜後行人稀少,人們行色匆匆,眼神警惕地掃視四周,尤其是獨行的年輕男性,成為了集體潛意識裡的下一個潛在受害者。網路上各種臆測、謠言甚囂塵上,指責警方無能的聲浪一波高過一波。
辦公室的門被猛地推開,一股凌厲的氣息捲入。張介安大步走了進來。他個子不算特別高大,但骨架勻稱結實,寬闊的肩膀和挺直的脊背像一柄未出鞘的鋼刀,蘊含著隨時能爆發的力量。深藍色的刑警制服熨燙得筆挺,肩章上的警銜標誌閃著冷硬的光。他的臉部線條清晰而冷峻,下顎緊繃,薄唇抿成一條直線。一雙眼睛銳利如鷹隼,此刻正燃燒著壓抑的怒火,目光所及之處,嘈雜的辦公室瞬間安靜了幾分。他手裡緊捏著一份剛從現場傳回來的初步報告,紙張邊緣已被他攥得發皺。
「現場報告!」張介安的聲音不高,卻帶著金屬般的質感,清晰地穿透了空氣,「老地方,老手法。窒息致死,頸部有明顯扼痕,符合前六案特徵。沒有性侵跡象,財物無損失。」他將報告拍在會議桌上,發出沉悶的響聲,「一樣,現場找不到任何屬於兇手的生物跡證!毛髮、皮屑、指紋、腳印…乾乾淨淨,像被專業的消殺隊處理過!連根鬼毛都沒有!」他的拳頭無意識地握緊,指節泛白。作為一個精通痕跡檢驗、習慣從最細微處尋找突破口的老刑警,這種近乎挑釁的「乾淨」,讓他感到一種被愚弄的強烈憤怒和深深的無力感。
唯一刺眼的發現,是法醫在死者緊握的拳頭縫隙裡,發現了一小撮極微量的、不屬於死者的皮膚組織碎屑。這幾乎是七個現場遺留下來的唯一一點點「雜質」。然而,當鑑識科懷著巨大的希望將這微乎其微的樣本送入DNA實驗室進行比對時,結果卻如同兜頭一盆冰水——資料庫裡,沒有匹配對象。這點微末的希望,瞬間又化為沉重的絕望。
「頭兒,」鑑識組的小陳拿著另一份報告,臉色發白地快步走過來,「剛…剛DNA實驗室那邊傳來消息…」他嚥了口唾沫,聲音乾澀,「死者口腔裡…有被強力擦拭過的痕跡。手法…非常專業。」他翻開報告,指著一張放大的照片,「而且,在舌下繫帶附近,發現一個…一個極其微小的、類似特製採樣工具造成的輕微壓痕。」

張介安的瞳孔猛地一縮。採樣?兇手在採集死者的DNA?這個念頭讓他渾身發冷。之前的現場報告只模糊提到死者口腔有異常,但從未如此清晰地指向“採樣”這個專業動作。他一把抓過報告,死死盯著那張照片上的微小痕跡。這不是衝動犯罪,這是一場精心策劃、帶著強烈儀式感和收集癖的狩獵!兇手不僅僅是殺人,他還在收割!
就在這時,一個清冷而帶著一絲疲憊的女聲在他身後響起:
「他在收集。像收集郵票,或者…標本。」
張介安倏然回頭。
陳品宜不知何時已站在他身後。她穿著剪裁合身的米白色西裝套裝,長髮一絲不苟地挽在腦後,露出線條優美的頸項和略顯蒼白的臉龐。鼻樑上架著一副細框眼鏡,鏡片後的眼神清澈而深邃,此刻正專注地看著張介安手中的報告照片。她的眉頭微蹙,透著長時間思考的倦意,但眼神卻異常明亮銳利,彷彿能穿透紙張,直視隱藏在背後的兇手靈魂。
「品宜?」張介安緊繃的下顎線條微不可察地鬆動了一瞬,隨即被更深的凝重取代,「你怎麼看?」
陳品宜沒有立刻回答,她走到會議桌旁,將自己隨身攜帶的筆記型電腦打開,調出一份圖文並茂的側寫分析簡報。螢幕的光映在她臉上,顯得有些冷峻。
「無差別、男性、年齡集中在18至30歲、體型中等偏瘦、無特定職業或社會背景關聯…」她指著螢幕上的被害人特徵圖譜,「表面上的隨機性極強,這點非常成功地在製造社會恐慌。」她的指尖在觸控板上滑動,調出犯罪現場的模擬圖,「但兇手選擇的地點——廢棄廠房、待拆舊樓、深夜的公園偏僻角落、現在的荒廢空地——都有一個共同點:人跡罕至,卻並非完全封閉,方便他觀察和進出,同時…」她頓了頓,加重語氣,「方便他從容地、不被打擾地完成他的‘儀式’。」
她將畫面切換到幾張現場痕跡的對比圖,特別是死者口腔的特寫和法醫關於窒息手法的分析。「手法乾淨利落,一擊致命,控制力極強。死者幾乎沒有過多的搏鬥傷,顯示兇手力量、速度、技巧都遠超常人,或者…極其擅長偷襲和控制。加上現場痕跡近乎完美的清除…」她抬起頭,目光掃過在場所有屏息凝聽的刑警,「這不是一個普通的變態殺人魔。他擁有極高的智商,受過嚴格的專業訓練,很可能在需要高度精確性和潔淨度的領域工作…比如,醫學、化學、生物科技…或者,」她的目光與張介安銳利的眼神在空中交匯,一字一頓地說,「法庭科學本身,尤其是DNA鑑識領域。」

「他是內行。」張介安的聲音低沉下來,接過陳品宜的話,寒意從脊椎升起,「他清楚我們的所有流程和依賴的技術手段,所以才能完美地避開。他知道怎麼不留痕跡,也知道…怎麼利用痕跡來誤導我們,或者…」他看向那份報告上關於死者口腔採樣痕跡的描述,「滿足他變態的收藏慾。」 兇手採集死者DNA作為戰利品的行為,此刻被賦予了更令人不寒而慄的專業背景。
辦公室裡一片死寂。窗外的陽光似乎更黯淡了。如果兇手真的來自他們內部,來自他們最為依賴的技術堡壘,那這場追獵,將變得無比艱難和凶險。信任的基石,開始無聲地動搖。
「品宜,」張介安轉向陳品宜,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我需要更精確的畫像。他的動機?為什麼是這些看似無關的受害者?下一個可能的目標區域?還有…」他眼中厲色一閃,「他存放那些‘戰利品’的地方,會是什麼樣子?」
陳品宜推了推眼鏡,鏡片反射著螢幕的冷光:「給我時間,介安。他太聰明,太冷靜。但只要是收集,就有模式;只要有儀式,就有內在邏輯。我會把他從陰影裡挖出來。」她的聲音平靜,卻蘊含著鋼鐵般的意志。
張介安點點頭,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灰濛濛的城市天際線。第七個受害者的名字在他心頭沉甸甸地壓著。獵人與獵物的身份,在這座被恐懼籠罩的城市裡,變得模糊不清。而真正的較量,才剛剛開始。他必須更快,比那個隱藏在科學面具下的惡魔更快。
第二章:陰影中的輪廓

警局頂樓的專案指揮中心,氣氛凝重如鉛。巨大的白板上密密麻麻貼滿了七名受害者的照片、個人資料、發現地點的衛星地圖以及錯綜複雜的時間軸。紅藍交錯的線條將各種碎片信息勉強串聯,卻始終無法指向那個幽靈般的核心。
張介安站在白板前,雙臂抱胸,眉頭鎖成一個深刻的「川」字。他的指尖無意識地在腰間皮製槍套的冰冷金屬扣上劃過,八極拳鍛鍊出的沉穩下盤此刻也無法完全壓抑內心的焦躁。陳品宜的側寫像一把精準的手術刀,劃開了迷霧的一角,卻也暴露了更深的黑暗——那個潛伏在司法科學體系內的敵人,如同隱藏在顯微鏡下的致命病菌,難以察覺,卻威脅著整個系統的生命。
「頭兒,」負責梳理被害人背景的刑警阿凱拿著一疊剛整理好的報告,聲音有些沮喪,「七個人,背景、職業、社交圈、財務狀況…交叉比對了好幾輪,真的找不到任何明顯的交集點。學生、餐廳服務生、便利商店店員、剛入職的工程師…他們的生活軌跡就像平行線。兇手挑選他們,似乎真的…純粹隨機。」 這結論驗證了陳品宜關於製造恐慌的判斷,卻讓偵查方向更加撲朔迷離。
張介安的目光死死釘在白板上那七張年輕而毫無生氣的臉龐上。隨機?他絕不相信。在兇手那扭曲的邏輯裡,必然存在著某種只有他自己才懂的「標籤」。他轉頭看向坐在角落長桌旁,正對著筆電螢幕陷入沉思的陳品宜。
「品宜,」他走過去,聲音放緩,「‘收集者’的動機,有新的想法嗎?」
陳品宜抬起頭,揉了揉眉心,眼鏡片後的目光帶著穿透性的思考痕跡。「收集行為本身,往往源於強烈的佔有慾、控制慾,或者…某種補償心理。」她調出幾張現場屍體姿勢的照片,雖然經過處理,仍透著詭異的安詳感,「他讓死者保持相對整潔的體面,沒有過度凌辱,重點在於獲取DNA樣本。這更像是一種…標本採集。他在收集‘生命’的某種本質印記,試圖通過這種冰冷的分子序列,來填補他內心某個巨大的、空洞的缺失。」
她頓了頓,指尖在觸控板上滑動,調出一份學術文獻摘要:「結合他極致的控制力、對‘潔淨’的苛求、以及這種將人物化為‘標本’的行為模式…我高度懷疑他有著強烈的強迫型人格障礙(OCPD)傾向,並混合著嚴重的反社會人格特質(ASPD)。他視人命如實驗材料,追求的是掌控和擁有的絕對精確。這種人格的形成,往往源於早期經歷中嚴重的失控感或巨大的喪失感。」
「喪失感?」張介安捕捉到關鍵詞。
「對,」陳品宜肯定地點頭,「可能是至親的死亡,尤其是非正常的、他無力阻止的死亡。這種創傷在他高度理性和強迫性人格的包裹下,扭曲成了通過收集他人‘生命印記’來試圖‘掌控’死亡的病態儀式。他在用這種方式,對抗內心深處對那個失去之物的無力感和恐懼。」她的推論絲絲入扣,為兇手冰冷殘忍的行為賦予了一種扭曲的邏輯。
張介安眼中寒光一閃:「所以,突破口可能在他的過去?在他失去的那個人身上?」
「極有可能。」陳品宜點頭,「但時間久遠,他必然會極力掩蓋這段歷史。我們需要從他現在的工作和生活環境入手,尋找那個巨大空洞的投射點。」她指向白板上「專業領域」的區域,「重點排查對象:所有能接觸到警方核心DNA資料庫、熟悉現場生物跡證採集與銷毀流程、並且具備獨立處理高敏感度生物樣本能力的技術人員。尤其是…」她加重語氣,「那些性格孤僻、社交圈極窄、工作表現近乎完美無可挑剔、生活卻異常刻板低調的人。」
就在這時,鑑識組的小陳氣喘吁吁地衝進指揮中心,手裡揮舞著一份剛打印出來、還帶著機器溫熱的報告,臉上混合著難以置信和發現重大線索的激動。

「張隊!陳老師!重大發現!」他幾乎是喊出來的,聲音在安靜的指揮中心裡顯得格外突兀,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張介安和陳品宜立刻圍了上去。
「什麼情況?」張介安沉聲問。
「是…是從第七名死者手裡找到的那點微量皮膚組織碎屑!」小陳激動得有些語無倫次,「之前比對資料庫沒結果,但實驗室那邊沒有放棄,用了更精細的STR擴增技術和最新的Y-STR家族比對系統…結果出來了!」他將報告塞到張介安手裡,指著其中一行加粗的結論:
「經高精度比對,該微量皮膚組織碎屑來源個體,其Y染色體STR分型,與編號『III』被害人(林志豪)之生物學父系存在高度匹配(匹配概率>99.99%),推斷兩者存在父系血緣關係(如:兄弟、叔姪、堂兄弟等)。」
如同平地一聲驚雷!
指揮中心瞬間炸開了鍋!所有人的目光都震驚地投向白板上第三名受害者林志豪的照片——一個看起來有些靦腆的年輕眼鏡男。他和第七名死者,竟然存在父系血緣關係?!
「不是隨機!」張介安猛地抬頭,眼中爆發出銳利的光芒,之前的壓抑一掃而空,「兇手在撒謊!他用表面的隨機性掩蓋了真正的篩選標準!他挑選的受害者之間,存在著某種隱秘的、我們尚未發現的血緣紐帶!」
陳品宜的呼吸也急促起來,這個發現完全顛覆了之前的側寫基礎!她的大腦飛速運轉:「Y染色體…父系遺傳…兇手在按照血統篩選獵物?他在收集特定血脈的DNA?這和他的‘喪失感’有什麼關聯?他失去的是一個男性親屬?」
「阿凱!」張介安立刻下令,聲音斬釘截鐵,「立刻調取所有七名受害者的詳細家族譜系!重點排查父系!向上追溯至少三代!所有旁支血親,一個都不能漏!特別是那些早年失蹤、死亡、或者有非正常記錄的男性成員!」
「是!」阿凱大聲應道,立刻帶人撲向電腦。
「還有,」張介安補充道,眼神冷冽如刀,「通知DNA實驗室負責人,立刻封存所有與此案相關的生物檢體和原始數據!調取近三個月所有接觸過這些檢體的人員名單和操作記錄!尤其是…」他頓了頓,語氣森然,「任何有權限進行深度數據分析、尤其是使用過Y-STR家族比對系統的人!」
矛頭,瞬間收緊,銳利地指向了警方內部,那個他們賴以破案的科技心臟——DNA鑑識實驗室。那個隱藏的惡魔,似乎終於在精密佈局的棋盤上,因為一次意料之外的「污染」,留下了一絲極其微小的破綻。
陳品宜看著張介安剛毅的側臉,感受到他壓抑的怒火和破釜沉舟的決心。她輕輕握住他緊繃的手臂,低聲說:「小心,介安。他知道我們會查,也知道我們查到了什麼。他會反擊。」 這不僅是技術的較量,更是心理和意志的對決。獵手與獵物的界限,在這一刻變得更加危險而模糊。
張介安反手覆上她微涼的手背,感受到她傳遞過來的擔憂與力量。他沒有說話,只是眼神更加沉凝。風暴的中心,已然臨近。
第三章:實驗室裡的惡魔
市警局大樓深處,空氣中常年瀰漫著淡淡的消毒水和化學試劑混合的氣味。這裡是刑事鑑識中心的核心重地——DNA實驗室。恆溫恆濕的環境下,只有精密儀器運轉的低沉嗡鳴和移液器按壓時清脆的“咔噠”聲交織,營造出一種冰冷、精準、絕對理性的氛圍。
實驗室主管魏國勳,一個五十歲左右、頭髮梳理得一絲不苟、戴著金絲邊眼鏡的男人,正親自接待張介安和陳品宜。他穿著一塵不染的白大褂,臉上帶著專業人士慣有的矜持和對警方突然介入調查的不解與些許不滿。
「張隊長,陳老師,」魏國勳的聲音平穩,帶著一絲學究氣,「你們的擔憂我理解,封存命令也已經嚴格執行。但請恕我直言,實驗室的每一個步驟都有嚴格的SOP和雙人複核機制,所有接觸檢體的人員都經過嚴格審查和背景調查。洩漏?篡改?在我看來,可能性微乎其微。」他推了推眼鏡,鏡片後的目光帶著對自身領域權威的自信。
張介安面無表情,銳利的目光掃視著實驗室內忙碌而安靜的技術人員:「魏主任,我們無意質疑整個實驗室的專業操守。但現在有一條明確的線索,指向了內部。第七案關鍵微量物證的比對結果,直接關係到兇手的篩選邏輯被揭露。任何接觸過該檢體原始數據和進行過Y-STR分析的人,都必須接受最嚴格的審查。」他的語氣不容置疑。
陳品宜則更專注於觀察實驗室裡的人員。她的目光像精密的掃描器,掠過一張張沉浸在各自工作中的臉龐:專注、平靜、略顯疲憊。大多數人對他們的到來只是投來短暫而好奇的一瞥,隨即又埋首於眼前的樣本和數據。她的側寫雷達在高速運轉,尋找著那細微的不和諧音。
這時,一個身影從隔壁的樣本製備間走了出來。他看起來三十多歲,身形清瘦,穿著合身的白大褂,臉上戴著一副略顯厚重的黑框眼鏡,鏡片後的雙眼大而專注,卻透著一種近乎純粹的、與周遭環境隔離的疏離感。他手裡拿著一份剛打印出來的數據報告,步伐輕快而穩定,目標明確地走向魏國勳。
「主任,『K-0427』樣本的線粒體DNA高變區序列分析結果出來了,與資料庫比對無直接匹配,但單倍型歸類顯示為B4a1a亞型,在台灣東部原住民群體中有較高頻率分布…」他的聲音不高,語速平穩,吐字清晰,帶著一種純粹陳述數據的客觀,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起伏。
魏國勳接過報告,點點頭:「辛苦了,明哲。放我桌上吧。」他轉向張介安和陳品宜介紹道,「這位是我們實驗室的資深技術專家,李哲明博士。專攻古DNA和微量降解DNA分析,技術非常頂尖。這次第七案的關鍵微量物證,就是明哲帶隊攻關做出來的突破性結果。」
李哲明。陳品宜在心中默念這個名字。她注意到,當魏國勳提到「第七案」和「突破性結果」時,李哲明那雙隔著鏡片的眼睛裡,飛快地掠過一絲難以捕捉的情緒——不是欣喜,不是驕傲,更像是一種…確認?一種預期達成的平靜?
「李博士,」陳品宜上前一步,臉上帶著職業性的溫和微笑,目光卻銳利地試圖穿透那層鏡片,「聽說這次的微量檢體分析難度極高,多虧了你的專業技術才取得關鍵突破。能分享一下當時的分析過程嗎?比如,在處理樣本時,有沒有遇到什麼特別的挑戰?或者…有沒有感覺到任何數據上的異常?」
李哲明平靜地看向陳品宜,眼神坦然而專注,沒有任何閃躲,卻也缺乏正常人被詢問時該有的細微波動。「挑戰是常態,陳老師。」他的聲音依舊平穩,「微量、降解、環境污染風險高。關鍵在於前處理的潔淨度和PCR擴增體系的優化。我們採用了最新的單細胞分離技術結合多重置換擴增(MDA),盡最大可能避免了外源污染和等位基因脫落。至於異常…」他微微歪了下頭,像是在回憶一個純粹的技術參數,「數據呈現清晰,STR峰圖完整,沒有發現技術層面的異常信號。結果是可靠的。」他的回答滴水不漏,專業術語信手拈來,完美地符合一個頂尖技術專家的形象。
張介安站在一旁,沒有說話,只是用他那雙鷹隼般的眼睛,冷冷地、從頭到腳地審視著李哲明。這個人太「乾淨」了,如同他處理的檢體一樣。表情、動作、語言,都像經過了精密的程式設計,缺乏活人的「雜訊」。這種絕對的理性本身,在陳品宜的側寫畫像中,就是一種異常的信號。
「李博士似乎對自己的工作成果很篤定。」張介安突然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無形的壓力,「在結果出來之前,有沒有預期過會是這種…顛覆性的發現?」
李哲明轉向張介安,鏡片後的雙眼依舊平靜無波:「張隊長,科學只忠於數據。數據顯示什麼,就是什麼。預期…是主觀的,不屬於實驗室的範疇。」他微微頷首,「如果沒有其他技術性問題,我還有幾個樣本需要處理。失陪。」說完,他轉身,步伐依舊穩定輕快,走回了樣本製備間,關上了門,將自己重新隔絕在那個充滿精密儀器和分子密碼的世界裡。
「一個純粹的技術主義者,」魏國勳看著李哲明的背影,語氣帶著讚賞,「有點孤僻,不善交際,但技術上絕對是天才,而且極度自律、嚴謹。他的生活就是實驗室和家,兩點一線,簡單得像一張白紙。」他看向張介安和陳品宜,「這樣的人,你們覺得…可能嗎?」
「白紙下面,往往藏著最深的墨跡。」陳品宜低聲說,目光依舊鎖定著那扇緊閉的門。李哲明那過於完美的「純粹」和對「潔淨」的強調,恰恰完美契合了她對兇手強迫型人格(OCPD)和情感疏離的側寫。尤其是他對「數據」絕對客觀的崇拜,與兇手將人物化為DNA序列的冷血行為,在本質上如出一轍。
「查他。」張介安的聲音冰冷而堅決,對身後的助手低聲下令,「李哲明。我要他所有的檔案,從出生到現在。學歷、工作經歷、家庭背景、社會關係、財務狀況、出入境記錄、心理評估報告(如果有)…挖地三尺!特別是…」他頓了頓,眼神銳利如刀,「他有沒有經歷過親人,尤其是至親男性(父兄)的早逝或重大變故?」
走出冰冷壓抑的實驗室,外面的走廊顯得有些嘈雜。張介安緊繃著臉,內心的焦灼如同岩漿在奔湧。他需要發洩,需要將這股幾乎要將他撕裂的壓力釋放出來。
「我去道館。」他對陳品宜說,聲音有些沙啞,沒等她回應,便大步流星地朝警局大樓內設的警員健身中心走去。
陳品宜看著他緊繃的背影,眼中充滿憂慮。她太了解他,嫉惡如仇的個性在此刻成為雙刃劍,對李哲明強烈的懷疑和對遲遲無法將兇手繩之以法的憤怒,正在他體內積蓄著危險的能量。

警員健身中心一角的八極拳專用練習場地。張介安已換上黑色的功夫褲和無袖背心,露出線條分明、蘊含著爆炸性力量的臂膀。沒有熱身,他直接面對著厚重的皮革沙包。
「砰!」
一記沉悶如雷的「頂心肘」狠狠撞在沙包上,整個沙包連同沉重的底座都劇烈地晃動了一下。緊接著是「跺腳震九州」,右腳猛地跺地,力從地起,貫通脊柱,左拳如炮彈般轟出(撐錘)!「啪!」沙包被打得向後高高揚起。
他的動作越來越快,越來越狠。猛虎硬爬山,雙拳如虎爪般連環撕扯!立地通天炮,沉身蓄力,一記剛猛無儔的上勾拳將沙包打得幾乎要飛起來!汗水從他賁張的肌肉上滾落,每一聲呼喝都伴隨著沉悶的擊打聲,在空曠的場地裡迴盪。他將對兇手的憤怒、對無辜死者的痛惜、對自身無力的焦灼,全部傾瀉在這一拳一腳之中。空氣中瀰漫著汗水的味道和狂暴的力量感。
陳品宜靜靜地站在場邊陰影裡,沒有打擾。她知道他需要這個過程。看著他如同困獸般搏擊的身影,她的心也緊緊揪著。直到張介安一套拳打完,渾身蒸騰著熱氣,胸膛劇烈起伏,扶著沙包微微喘息時,她才拿著毛巾和水,輕輕走了過去。
「喝點水。」她將水遞給他,聲音溫柔。
張介安接過水,仰頭猛灌了幾口,水流順著他堅毅的下巴滴落。他抹了把臉,看向陳品宜,眼中的狂暴尚未完全褪去,聲音帶著劇烈運動後的粗重:「是他,品宜。我能感覺到,骨頭裡都能感覺到!李哲明…他就是那個藏在顯微鏡後面的魔鬼!」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在張介安這種直覺型刑警心中,便已生根發芽,難以動搖。
陳品宜沒有反駁,只是用毛巾輕輕擦拭他額頭和頸項的汗水,動作細緻而輕柔。「我相信你的直覺,介安。」她看著他的眼睛,「但我們需要證據,鐵一樣的證據。他太聰明,太謹慎。貿然行動,只會打草驚蛇,甚至…被他反咬一口。」她頓了頓,聲音更低,「而且…我總覺得,他故意留下那點皮膚碎屑,引導我們發現血緣關聯,這本身…就像他實驗設計的一部分。他在和我們玩一個更危險的遊戲。」
張介安抓住她擦拭的手,緊緊握在手心。她的手微涼,卻奇異地安撫著他沸騰的血液和躁動的神經。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眼中的狂暴已被強行壓下,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沉凝的決絕。
「我知道。」他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平靜,「他在享受掌控一切的感覺,享受把我們當實驗老鼠一樣玩弄的樂趣。他想看我們在他的迷宮裡團團轉。」他鬆開陳品宜的手,拿起地上的衣服,「我們陪他玩。但遊戲規則…由我們來定。」他眼中閃過一絲冰冷的銳芒,那是獵手鎖定目標後,準備發出致命一擊前的絕對專注。
陳品宜看著他重新恢復冷靜的側臉,心中的憂慮並未減少,卻也升起一股並肩作戰的堅定。他們面對的,是一個偽裝在理性科學外衣下的、極度危險的瘋子。這場較量,每一步都踩在懸崖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