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水之惡-禍-(上)
前面說了不少水的好,水的優秀,水的美妙,水的神聖,水的潔淨與水的清澈。
實際上,這都是人的詮釋。
若真的以自然的角度去研究水,會發現易經的坎卦,其描述對人類而言,還更貼近水的自然面貌。水,是生命的源泉,也是災厄的媒介。
當水失去秩序,失去約束,它便成為人類最難以控制的自然力量之一。
長期而言,氣候相關災害(尤其是洪水與風暴)帶來的經濟總損失最為巨大;但單次災害中,地震往往奪走最多生命與財產。
然而,倘若地震引起了高達數十公尺的海嘯,水的殺傷力與破壞力,將會使地震帶來的災害進一步得到有如末日降臨般的暴力擴展。
例如:
●2004 印尼大海嘯(印尼蘇門答臘 Mw 9.1–9.3):波及14國,造成近23萬人罹難。
●2011 東日本大震災海嘯(Mw 9.1):近2萬人失蹤及死亡,因造成福島核災,經濟災損高達史上最高的三千億美元以上。
但論及經濟損失總量最大的,還是「洪水與風暴」。
根據世界銀行、瑞士再保(Swiss Re)與國際災害資料庫EM-DAT的統計:從1一九七O年到二O二三年,洪水與熱帶氣旋造成的累積經濟損失超過三兆美元。
氣候變遷加劇極端降雨與海平面上升,推測未來五十年內,此類損失還可能倍增。
水,既能滋養萬物,也能吞沒萬物。
這種「雙面性」讓水成為自然界中最具哲學深度與現實威脅的元素。
洪水是水最直觀的惡之形象。
無論是都市淹水、河川潰堤,還是冰川融水所引發的突發性大水,洪水的共同特徵是:超越設計、無法控制、瞬間淹沒文明秩序。
來自世界氣象組織(WMO)及聯合國亞洲及太平洋經社委員會(UN ESCAP)在《2023年亞洲氣候狀況報告》中所揭示的數據:
報告指出,二O二三年亞洲共發生七十九起水文氣象相關災害,超過80%屬於洪水或風暴,導致超過兩千人死亡、九百萬人受災。
隨著城市化的鋪面增加、極端氣候事件頻率升高,洪水已成為人類文明最頻繁遭遇的「常規末日」。
例如:二O二二年巴基斯坦洪水,三分之一國土淹水,數百萬人流離失所,正是水之惡失控的當代縮影。
水通常被視為聖潔、純淨、滋養的象徵。
然而,當我們過度美化水的正向形象,就可能忽略了它在歷史、社會與自然系統中,對於人類而言所扮演的負面角色。
水的負面意義,不僅來自其自然的災害屬性,也有來自人類與水的失衡關係。
當人類與水的關係失衡,水的負面特性得到發展,水將成為——
●生態系統崩壞的觸媒、
●文明興衰的轉捩點、
●社會不平等的放大器、
●政治衝突的導火索。
舉例來說:
水的流域曾是人類文明的發源地(尼羅河、幼發拉底河、黃河),但同樣也見證了文明的滅亡。
如美索不達米亞因灌溉導致土壤鹽化,水源枯竭後衰亡。
及古代瑪雅文明因長期乾旱與水資源爭奪而解體。
水在文明中不是中立角色,而是一把雙面刃。
水能孕育文明,也能蝕化文明。
水的流動性也可成為國際地緣政治的新型武器與議價籌碼,加劇了地理與政治的不平等。
如河流上下游的國家因水權衝突陷入緊張(如尼羅河、恒河、湄公河)。
及沿海城市因海平面上升與海水倒灌正面臨著生存危機。
或遷移人口與水資源不足交織,引發「氣候難民」與國土爭奪戰。
這些,都是正在發生,因水而生的人為災禍。
而水的純淨性神話則掩蓋了污染的現實。
如工業發展使大量重金屬、農藥、塑膠微粒流入河海
水污染引發大規模健康災難,如電影《惡水真相》的水俁病。
以及美國密歇根州弗林特市政府為了節省開支,將供水水源從底特律改為弗林特河,但未對河水進行適當處理,導致供水系統中的鉛管腐蝕,大量鉛滲入居民飲用水中,造成嚴重鉛中毒的弗林特(Flint)鉛水事件(2014年至2019年間)。
此外,多數貧困國家居民每日接觸的水,是帶病、帶毒、帶死的水。
何謂帶病、帶毒、帶死的水?
●帶病之水,乃指含有致病微生物,如霍亂弧菌、阿米巴、輪狀病毒、大腸桿菌、寄生蟲等病源之水。
●帶毒之水,乃指含重金屬(如砷、鉛)、農藥、工業廢液、放射性物質等毒素之水。
●帶死之水,乃指直接或間接導致人死亡,如因污染水源引起的大規模腹瀉與瘧疾等疾厄之水。
在貧困地區中,這樣的水源存在於井水、河流、池塘、地表水或未處理的自來水系統中。居民無法選擇,只能依賴這些水生活——飲用、烹飪、洗澡、農耕,甚至灌溉食物。
對於某些地區的窮苦人家而言,水不再代表純淨與清靜,而是日漸侵蝕自己性命與身體健康的慢性毒藥——喝則死得慢,不喝則死得快,別無選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