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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謬成為詩│大同世界 Universal Language (2024)

更新於 發佈於 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本篇影論重點:
導演前作與本片的巧合連結
本片與阿巴斯電影以及<冰血暴>的相似處
從本片結尾聯想到<久美子的奇異旅程>的超譯
片名的Universal Language可能指什麼?

沒能看過導演馬修・蘭金(Matthew Rankin)的前作<㊣麥肯齊金總理秘史♂ The Twentieth Century, 2019>,找來預告片一看,與本片風格明顯迥異。前作舞台劇式的風格被評論指出帶有德國表現主義的味道,劇情則偏向惡搞戲謔;<大同世界 Universal Language, 2024>則如導演所言,回到年少時對伊朗電影的喜愛,將自然與人物並置,流露出人文的氣息。儘管兩片相去甚遠,但前作的預告片恰巧剪了一句對話,主角說:「我相信政治是要建立更好的世界」,配角笑道:「更好的世界?沒有什麼更好的世界。」這段對話像是成了伏筆,本片回應那樣的嘲諷,訴說著儘管「沒有更好的世界」,但我們不能停止希望。

的確,片中一心想幫助同學的孩子,四處奔走、想方設法,氣質上像極了阿巴斯(Abbas Kiarostami)的<何處是我朋友家 خانه دوست کجاست؟, 1987>。而在冰面發現鈔票的設定,則讓人聯想到科恩兄弟(Coen brothers)的<冰血暴 Fargo, 1996>,但與其黑色幽默的犯罪懸疑形成對比的,是童稚的真情。在片中,我們能隱隱感受美帝資本主義無遠弗屆的影響-或放緩一點來說,是成人世界的功利與荒涼:由導演自己扮演的同名角色Matthew,在政府部門(金飯碗?)作為社會中渺小的螺絲釘,離職後被長官要求要給出好評,一旁同事則為了不知所以的事哭得肝腸寸斷,職場上滿滿的喪氣,比現實還要現實。

那對比的是,電影開場,老師問「不受教」的學生長大後想做什麼,「想當導遊」、「喜劇演員」、「時尚攝影師」、「養驢人」、「外交官」,老師吼也似地劃下句點:「你們都會失敗,因為這就是現實,我在你們身上看不到人類的希望。」他的殘酷呈現出體制只想養成循規蹈矩的人民,沒有夢想可以被實現,毫無成就的人生,就是童真消逝所迎接的未來。

可愛的是,此時的孩子還不懂什麼叫做打擊,下課後,依然做著自己的夢、選擇對人溫柔。也許,最後仍有一些孩子,即便長大,也能固執天真。

一如小鎮上的導遊,對這個沒什麼好看的小鎮如數家珍:停車場大塞車是全民大事而被載入「歷史」;屋舍外的磁磚壁畫值得駐足欣賞即使那裡住的只是善良的無名之人;被遺忘的行李箱成為世界遺產只因它紀念路不拾遺的情操;特地前來參觀那乾涸已久的噴水池,只因懷抱一絲「或許會再噴水」的希望。因為細膩用情,平凡的事物不再平凡,人與物之間不為功利而能相互感應,以此建構出所謂的世界-更像是一種觀點:從物事的本質、人的本質訴說出新的故事。

於是,孩子表現的好,就送花朵表揚他;眼淚不是無用的、得趕忙擦去以免狼狽,而值得蒐集成樣本,珍惜人類感受到的哀傷;選美冠軍的火雞,也能和人類一樣安然搭乘一席車位。最喜歡的是,導遊解說完紀念碑的由來,請大家一起默哀30分鐘,以及Matthew老家的新房客和他道別時那段長長的擁抱;默哀得夠久、擁抱得夠久,將緘默填飽情感,不再只是一種形式、一種禮節。或者反過來說,形式或禮節原本是為了表情,卻從什麼時候沒了感情?

故事中的Matthew是所有外出打拼的遊子,更象徵著四處離散的人們,為的又是誰的夢想(肯定不是他年幼的願望)、被許諾的又是怎樣的未來?如此茫然成為Matthew拖沓的背影,無語且蒼白。

在漫長的歸鄉路後,Matthew才發現母親已搬離此處。他細數老家梁柱上自小刻下的身高記錄,那見證著時間與空間的變化,人事已非,什麼又是那未曾改變的?當他終於找著母親的下落,她已與她錯認為兒子的鏟雪工同住(那人恰是前述導遊,鏟雪是他的另一份工作);Matthew對導遊說:照顧的責任不應該由你承擔,對方只回答:「就像河流匯入紅河,我們也都彼此相連。」Matthew口中的責任,對導遊來說,卻是一種緣份、一種連結,這個世界不曾教我們那樣的事,但在另一個如河、如自然遼闊的世界裡,彼與此沒有多大不同。於是,看在母親眼中,不僅導遊是兒子、兒子Matthew反倒成了導遊,這顆魔幻的鏡頭,溫柔地卸下Matthew肩頭上的責任,照亮的不是現實,而是另一種真實。

「輕輕喚醒她,告訴她你回家了」電影的詩意,可以來自鏡頭語言、來自對白、來自主題,而<大同世界>的詩意,是一種與現實相悖的荒謬,並且自成一套信念。

本片微妙的片尾繼而使人聯想起<冰血暴>延伸的都市傳說及其改編電影<久美子的奇異旅程Kumiko, the Treasure Hunter, 2014>。在那個故事裡,日本女孩久美子,對<冰血暴>的雪地寶藏深信不疑,儘管語言不通仍不遠千里前去尋寶,最終凍死在白雪皚皚的異鄉,在死前的幻覺裡,感受找到寶藏的幸福。

久美子的信念,旁人難以理解,甚至可能認為她固執、愚昧,然而,願意相信「與現實不同的事物」的勇氣,何等珍貴。就像片尾Matthew將鈔票「放生」回冰凍的路面,他重新埋下了一個「相信」的寶藏,讓類似久美子的悲劇,可以變成一個較為光明的迴圈。良善、溫柔、細膩才是人類的共通語言,那樣的世界,才是我們的嚮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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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電影的人 / 讀字的人 / 寫字的人。作為一個記憶力極差的人,以書寫,留下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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