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有一套跟自己約定的方法。而我是一個將「言出必行」當作美德的人。
也因此,我跟自己約定的方式,也是「把我想要的講出來給別人聽」,因為這樣,「他人」就會成為我與自己對話的見證者。
也因為這樣的習慣,我通常不那麼容易將一件我想要做到的事情說出口。尤其是這件事情對我來說有難度,或是這件事情在當下環境擁有極大阻力的時候——要是我做不到,無法成功,那說出口的我,不就背棄自己的諾言了嗎?或是,當其他人告訴我這件事不可行、不容易、成功機率極低,若輕易就開口說要做,是不是也是一種傲慢,把其他人的建言當耳邊風?
我從前奉行這樣的原則已久,但隨著年紀漸長、經歷越來越豐富,我有時也會質疑自己:是不是因為這種態度,錯失了很多機會?或有時候,這樣的評價也不甚公平,因為,環境阻力很大致使一件事難以達成,並不代表做這件事情沒有意義。
於是我在後來一次又一次的人生經歷、工作經歷裡,重新思考對我來說「做一件事情的啟動點」,並且以此為始,藉由在海外生活,以新的姿態重新嘗試以不同方式奠定觀念——從「我講,因為我可以」到「我講,因為我值得」。
這篇電子報,讓我們以職場的角度聊聊顯化——我是如何在自證預言(Self-fulfilling Prophecy)以及自我審視(Self-questioning)之間達到平衡吧!
層層遞進,將抽象的難,化為可拆解的問題
一次翻轉這麼多概念會需要很大的心力,但或許我們可以一件一件事來。
第一個讓我重新審視我態度的,是「環境阻力很大致使一件事難以達成,並不代表做這件事情沒有意義」這件事。促此我面對這個潛在問題的,是發生在眼前面對的事情,與價值觀相違背的時候。
舉個例子而言:我無法忍受舊時代的性別觀念,依舊還以非常隱晦的方式,殘留在傳統的金融業職場裡。而職場因為不把這些這些語言、行為作為公司文化的責任,而放任這些元素在日常中持續發生,讓員工感到不適與壓力。
我以前在花旗工作時,因為 MA 身份,不完全隸屬于部門,有時候會因為跨部門需求,被臨時叫派去特定部門支援。某段時間,信用卡部門與公關部合作,要臨時推出一期主打年輕、活潑的廣告形象。事出突然,公司內部便臨時請有空擋的 MA 協助拍攝。也因此,我與幾位 MA 同事便在某日去到設計工作室,在簡單上妝與造型打理後,與工作室團隊進行廣告拍攝。
原本這件事就只是個趣談——拍小廣告,茶餘飯後可以說嘴打趣,僅此而已。沒想到這件事在後續,竟然有波瀾。
某日我在另外一棟大樓,站在電梯外面等待。一位資深主管剛好與我同行,就跟我攀談了起來,這個對話是這樣的:
主管:我最近看到你去支援了廣告,拍了還不錯的形象照呀。
我:是呀,公司有需要,我當時有點空擋,部門主管同意後,我就去支援。
主管:真好。年輕人有潛力,其實你也不必在這裡工作,反正可以靠臉吃飯。
我聽到這個回覆時,心中一股惱火,因為這個回答,同時冒犯了我好幾個層次的價值體系;但同時,我卻也知道這位主管並不是壞人。我在其他場合裡與該主管互動過非常多次,我知道他在領導層裡的形象是溫文儒雅的,對待下屬也盡心盡力協助,遇見不合理的要求也極力保護台灣市場。因此,我猜測這種冒犯的語言並不是刻意為之。
然而,這依舊是不適切的評價,且不應該以這種語言方式呈現出來。這個對話可以發生,就代表這個環境默許這種語言——
我認為,我不值得被這樣對待。我也認為,沒有任何一個人應該要被這樣對待。
這類型的對話體驗,成為了我推動職場多元討論,比如性別、世代等議題時一個重要的起因。在一個相對保守且傳統的產業,要讓組織文化產生變動,並不是很容易的事情:畢竟,做這件事情並不會帶來利潤,也不會帶來客戶關係,更有可能會傷和氣。我原本想要船過水無痕,讓一切就這樣過去。卻是因為太多發生在我自己身上,以及我眼見發生在其他人身上的經歷,讓我決定對我的人資主管與部門主管,開口說出來「我想要一個更友善的職場環境」。
從對話發生,並且在幾年之後,將這個願望,依據現有 APAC 員工自主成形的內部組織規章,變成實際的台灣倡議分部,與公關、人資與領導階層合作,變成常態體系——入職要有性平,活動提倡尊重,玩笑要有界線——我發現我的「願望」,其實也是很多人隱而不言的願望。我每多跟一個主管或是員工會談,我獲得的回饋,有時是情感支持,更有時,是願意付出時間與力氣,一起推行。
正如同上一季全局觀 004 我曾經寫過的:
說出自己的不滿並不是錯的,也並不帶有惡意。說出這段話背後真正的原因,是因為「愛」。在職場裡,或許我們也都知道做出選擇與回饋的原因,是因為「尊重」,是因為「正直」,是因為「誠實」,也是因為對同事、主管、夥伴的「愛」。
這說出口的過程裡,雖然初期,我也沒有信心職場可以有什麼巨大的改變。但我發現,剛開始的「難」,會隨著時間慢慢簡化。每多接觸一個新的人、新的想法、新的回饋,就會讓抽象的難變成具象的難,再從具象的難成為可以被拆解的問題。
讓這一切既定的系統,開始往新的方向偏斜,成為新的、離理想平衡更近的系統——這一切,都得要我當初願意說出口,才有可能發生。
從「我講,因為我可以」到「我講,因為我值得」,這是我在職場上第一次跨越我原本的自我界線。
正是因為說出口了,才更可能達成
劍橋字典替 2024 年選出來的字是「顯化(Manifestation)」,意指「運用具體觀想與自我肯定等方式,想像自己得到所求之事。同時相信這麼做會讓你的目標更容易達成。」我在 2024 年初也有一個目標成真之事——我拿到連續第四次的 Exceeded Expectations ,同時獲得了升職。這是我的職涯裡很重要的肯定:作為非母語的國際工作者,一樣也可以在夠開放的英美科技業職場獲得成功。
但在這次成功以前,我歷經了兩次的升職失敗。
我約莫在公司第二年時開始思考我的職涯規劃,並且思考是否要內部轉職,還是先往更高職位前進,以此獲得更多談判籌碼。當時我有兩位透過內部系統媒合的業師(Mentor),一位是同部門但不同產品的資深英國姐姐,另一位則是人在紐約,職能完全不同的工程師小哥。
我與工程師小哥有很大部分的討論,都圍繞在轉職,以及工程師對於非工程職能的期待。有段時間我非常苦惱跟挫敗——根據我的打聽,轉職成某某職位的先決條件,是一二三。這規定是一個通則,偶爾有例外,而我現在不太符合其中的條件一。而條件一要達成,跟努力與否也沒有直接關係,而是有運氣成分,難以掌握。
工程師小哥聽了我的挫敗感,回覆我——No matter what, better off trying.
我認為,你現在還是應該主動開啟與招募主管的對話框,至少跟兩個目標職位的招募主管談一談,跟他們解釋你的狀況,以此來建立數據,驗證公司對這件事情的規定硬不硬。
工程師小哥甩了一下他文青風格的漫畫少年式中分長瀏海,繼續說:
你讓他們告訴你『行不通』,而不是假定答案是『不行』,然後就自己拒絕自己。反正問了對你並沒有損失,頂多知道一個你本來就知道的答案。
你甚至可以用此追問他們對於職位的期待,就可以順便知道你要強化的部分是哪些。這樣,也讓對方知道:未來有一個潛在人選。既然我們都知道職涯有運氣成分,現在公司的狀況這麼多,有時機會都來自於你沒預想過的地方。
當時這段對話,讓我立刻拿筆寫下這些建言,並且理解到這又是我的東亞通病。好聽一點是「乖」,難聽一點叫做「奴」。看到規定都沒琢磨可以有的對策,就在自設框架,社會性美德壓過冒險家精神。而這件事,也讓我重新審視了我的原則,因為我發現:
我通常不那麼容易將一件我想要做到的事情說出口。可是有時候,正是因為說出口了,事情才更可能達成。
在這段對話後,我決定改變我的對話模式,來練習「說出一件我現在做不到,但我想要做到」的膽試。在那之後,與任何一個新主管或是新同事見面,我都明確的告訴他們:「我的目標是升職跟轉職,而我希望你可以給我對的建議,給我支持。」
在這之後,非常多人給予我不同的幫助:
- 新主管理解到這個需求之後,告訴我什麼樣的專案,最有談資幫我開展上升路經
 - 舊主管理解到這個需求之後,告訴我他認為合適的時間軸規劃
 - 舊同事理解到這個需求之後,告訴我她過去的升職歷程,她做了哪些事情
 - 新同事理解到這個需求之後,告訴我她認為怎麼樣平衡工作內容最能幫助我
 - 而兩位業師,也用他們在資深層級的角度,給予我「局外人」的觀察,可以有哪些新的切角與機會,可以主動嘗試
 
在這些資源與對談過後,在升職的談判路上,我還是失敗了兩次。但每一次失敗,都具象化了這些不足與困難,並且在實際的討論過程中,讓我將自己校準到更精確的方向。
我講,因為我想要;我講,因為我值得。而且我講,是因為我要對自己負責,不是只是完成與否,而是我希冀完成這件事。當我對自己的態度從「backward looking」變成「forward looking」。自證預言的齒輪,自此開始轉動。
勇敢一次之後,就可以勇敢很多次

2019 的《她們》,曾有一段非常動人的對話。深愛女主角喬的羅禮,決定向志不在婚姻的喬求婚,在求婚這個角度而言,這個行為是失敗的,卻不代表這趟自剖心境的對話是不必要的。正因為彼此坦誠,兩人才能踏上最適合自己的人生。
當然,看完整篇電子報,或許會有讀者跟我一樣,感覺這些故事是不是太像雞湯,專門賣夢想成真、勇往直前的老生常談。這類質疑非常有道理,但我也認為,這些我過往曾經記錄過的經歷,對於不同階段的人而言有不同類型的價值:正在迷惘,或依舊在自我審視(Self-questioning)的人,或許可以從這些經歷與轉變中獲得勇氣;而已經成熟,邁過門檻的人,或許也可以回溯這些過去曾有的迷茫,並且以不同的位置,比如資深 IC、主管、業師、經理人、創辦人的角度,給予正在轉變路上的同事們,更多鼓勵。
《劍橋字典》指出,遴選年度代表字的原則除了搜尋熱度,也包含語言學上的趣味度和最能彰顯「時代精神」(zeitgeist)的意義。由此看來,「manifest」成為年度代表字,不僅體現了人們心中的想望,同時更凸顯出在這疫後經濟衰退、社會亟需重振的年代,全世界都在迫切渴求信念與行動,改變茫然的未來。
疫情已然過去,而我也已然在過去近十年的社會經歷裡一步一步長大。如今我在海外的生活漸趨穩定,卻也在成長的過程裡獲得更多能動性,開始有更多資源與影響力。本篇講完心態改變之後,下一篇我們會來更細緻的方式,來用實務的角度說明,到底要怎麼做,才能找到業師,以及與主管共同以升職為目標努力吧!
Stay Classy!祝各位有個美好的一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