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姜曼说,过去除了少数曾去过大城镇的人以外,大部分的清迈府山地部落居民都从未接触过比丘。早期阿姜曼刚开始行脚的时候,他曾与另一位比丘住在离部落村庄约一英里半的山区里,他们在森林搭起帐棚栖身。第二天清晨,当他们走进村庄里托钵时,村民们便问他们要干什么?阿姜曼解释他们是为了托钵而来。村民感到很不解,因为他们不知托钵是什么意思,便继续追问那是什么意思。阿姜曼解释他们想要一些白米的布施,村民又问他们是要熟米还是生米。阿姜曼回答是煮熟的米饭,于是他们把米饭各放一些在两人的钵里。然后这两位比丘便走回他们的营地处,一起吃着白饭。
刚开始,村民们对比丘没有信心,并且抱持着非常怀疑的态度。就在当晚,村长敲着竹制的响板召集大家开会。他提到阿姜曼与他的弟子,并当众宣称,现在有两个「由老虎所假扮的人」就住在附近的森林里。他还说,他尚未确定他们究竟是哪一种老虎,但绝对不能信任他们。他禁止妇女与孩童进入森林里;也警告需进入森林的男人们不能落单,并且要携带武器,以免被这两只老虎攻击。就在村长对全村宣布的时候,正好是阿姜曼开始他傍晚禅修的时间。也因此,阿姜曼,这个被村长所警告的对象,也知道了这件事。对这项愚蠢的指控,他感到很悲悯;但不是生气或气馁,而是对当地的村民感到深深的悲悯。他在意的是大多数的人可能会因为愚痴而轻易地相信这样的毁谤,因此而种下可怕的业果。当他们死亡后,可能会投生为老虎。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告诉他的弟子他看到了什么。
「昨晚村长召集了村民,并且宣布我们是老虎假扮的。我们两个都被说成是老虎,装成比丘是为了博取他们的信任,好吃掉他们并毁掉他们的财产。因此,他们现在对我们毫无信心;但倘若我们在他们仍怀有这些邪见的时候就离开这里,那么他们死后可能都会投生为老虎,这实在是一个悲惨的恶业。因此,为了替他们着想,我认为身为比丘的我们,有义务继续待在这里,暂时忍受这种情况。我们必须忍受即将发生的困难,直到他们改变态度后,我们才能到别处行脚。」
然而这些村民不仅仅是不信任而已,经常还有三、四名携带武器的男人在监视他们。有时候,他们站在远处监视;但有时也会在阿姜曼经行时,靠近经行路径的尽头、侧面或甚至站在路径的中间盯着他看。他们四处观望,调查整个区域约十至十五分钟,然后便离开了。就这样他们日复一日例行性进行这样的监视,持续了好几个星期。
村民们到后来一点也不关心这两只「老虎」,他们不再注意这两个人是否有足够的食物或其他的生活上的需要。也因此,这两只老虎的生活条件变得极为艰困。他们每次托钵最多也只能得到白米饭的布施。有好几天,他们所乞得米饭的量也只能勉强填饱肚子;但大多数的时候,就算他们进食后再喝很大量的水,仍无法得到饱足感。
由于没有洞穴或突出的山崖可供栖身,因此他们只能住在树下,忍受着阳光的曝晒和雨水的侵袭。在这个地区,一旦下雨就往往是整天的豪雨。当雨势减弱,森林也比较干燥时,他们开始找些干燥的树叶与草建造一座临时的茅草屋顶,只能用来勉强遮风避雨。尽管并不是很舒适,但毕竟还是提供了足以让他们能生存下去的遮蔽物。当倾盆大雨时,他们就坐在伞帐下,四周再悬挂着衣服、被单抵挡冷风。[i]雨水通常伴随着从高山吹来的凛冽强风,吹打着他们的伞帐,浸湿他们的随身物品,使两位比丘待在伞下全身湿透、发抖。如果是发生在白天,他们至少还可以收好随身物品,寻找能躲雨之处。但是若在夜晚,情况就会变得极其艰困。他们就像是盲人一般站在狂风暴雨之下,周遭尽是残枝落叶,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在这四面八方的风雨与飞溅的碎片中幸存。即使是在这样的艰困环境之下,他们依然以最大的毅力忍受这一切。他们必须忍受酷热、寒冷、饥渴与存活的不确定性,静静地等待村民们的怀疑能平息消失。就算他们有可能得到白米饭的供养,但这供养也是极不稳定。饮用的水也很难获得,所以他们不得不走到山脚下,用水壶装水,再带回住处,以供日常所需。尽管他们处在这样的艰困环境下,村民们对他们还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
纵然是这样的艰苦,阿姜曼还是没有任何的焦虑或压力,他的禅修完全不受影响。他愉悦地听着周遭森林里各种野生动物的叫声。深夜时分在树下禅坐时,他常常听到老虎在附近咆哮。但奇怪的是,那些老虎几乎不会踏入他所居住的地方。有时候,会有老虎可能将阿姜曼视为猎物而悄悄地接近他;但老虎只要看见他有任何的动作,就会吓得跳进树林里,再也没有出现过。
几乎每天下午,会有三或四个男人来监视他们。但他们从不与阿姜曼说话,只是站在周围彼此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而阿姜曼也不去理会他们的存在,只是收摄心识并投注在他们的思绪上。当然,他们不会怀疑阿姜曼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或是正在私下说些什么。他们绝不可能想到有人竟然可以知悉他们荒诞的想法。阿姜曼把注意力集中在每个前来的人身上。他发现他们就像是侦察队一般,希望能在某处找到他的过失。对于这样的状况,阿姜曼并不觉得有必要特别小心谨慎,他只是对他们报以无尽的慈悲。因为他知道,大多数的村民不过是听信少数人恶毒的谣言罢了。
就这样经过了几个月,阿姜曼仍停留在这个地方。然而村民们仍坚持要找到他可疑的行为。他们唯一的目的就是要找到证据,来确认他们心中的恐惧。虽然村民们坚信这个谣言,但他们倒也没有尝试要赶他走,只是轮流监视他。村民们一定感到很惊讶,因为尽管已有数个月的严密监视,但仍无法捉到他做错了什么事。
有一天晚上当阿姜曼在禅坐时,他知道村民们正在开会讨论他的事,他能听到村长正询问村民侦察的结果:「到底是什么原因使他们能坚持到现在?」而那些侦察过他的村民一致回答:他们实在找不到证据来证实大家的猜测。他们担心村民的猜疑非但没有益处,反而会为大家带来危害。
「为什么你们会这么说?」村长想要知道原因。
他们回答:「到目前为止,我们只知道他们的行为没有一件能证实我们的猜测。不管什么时候我们过去查看,他们不是阖眼静坐,就是宁静地来回步行,眼神专注,不像一般人会四处张望。若是老虎为了要准备攻击猎物而伪装成人类,是不可能会有这些举止。若他们是老虎所假扮,这两名比丘应该早就露出马脚,但我们一直查不到证据。如果我们一直像这样对待他们,我们可能会遭到报应。我们应该直接询问他们来这里的动机。擅自假设他们居心不正,可能会让全村招致恶运。」
「好的比丘很罕见。我们应该有足够的经验可以去辨别好比丘与坏比丘。这些比丘值得我们的尊敬。我们不要贸然指控他们;如果我们想要知道实际的状况,我们就应该直接与他们谈谈。我们该问问他们为何要闭起双眼、静坐不动,为何要来回走动,是在找什么吗?」
村民们在会议中决定要派遣一名代表去询问比丘。隔天一早,阿姜曼对他的弟子说:「村民的想法在改变了。昨天晚上,他们召开会议讨论监视我们的结果。他们已决定要派人来询问我们关于他们的猜疑。」
正如阿姜曼的预言,村民的代表在当天下午前来,问阿姜曼:「当你闭起双眼、静坐不动,或来回走动时是在寻找什么吗?」
阿姜曼回答道:「我把我的佛陀给搞丢了,所以当我坐着或走路时,都是在找佛陀。」
「什么是佛陀?我们能帮你一起找吗?」
「佛陀是三界中所出现过及记载过的事物中最稀有的珍宝。如果你们能帮我找到它,那就太好了。那我们就能更容易、更快地看见佛陀。」
「你的佛陀已经丢了很久了吗?」
「首先,一次静坐或步行约十五至二十分钟。佛陀不希望你花太多的时间去找它。这是怕你在过程中疲倦而无法跟上。一旦失去兴趣,你就不会想要寻找,因而完全地遗失它。以上足够让你进行了。如果我再说得太多,你会记不得全部的细节,反而会降低你找到佛陀的机会。」
村民牢记这些指导后便回家了。他完全没有向阿姜曼做任何的请示就直接离开了,因为山区部落并没有这种礼仪。当他觉得该离开的时候,他就会直接站起来离开。一回到村里,每个人都聚集过来,想听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解释阿姜曼为什么要双眼阖目、静坐不动以及来回步行的原因,那是因为他正在寻找珍贵的宝物 —— 佛陀,而非他们所认为「老虎伪装的人的行为」。接着他说出阿姜曼对如何才能找到佛陀的简要指示。当村民们知道这方法后,从村长直到妇孺每个人都开始练习,内心系念着「佛陀」。
几天过后,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佛陀的法已清晰地出现在一位村民的内心。某个村民照着阿姜曼的建议,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佛陀」时,他发现了「法」,他的心获得了平静与安详。在这件事发生的几天前,这名男子梦见阿姜曼正把一个非常巨大且明亮的蜡烛放在他的头顶上,当蜡烛放到他的头顶时,他的整个身体,从头至脚底都放出明亮的光芒。光芒照亮了四周,他感到内心充满了喜悦。当他证得这份宁静的境界后,便立刻跑去告诉阿姜曼他的成就与他之前奇妙的梦境。然后阿姜曼又进一步给他指示,好让他继续练习下去。结果,他的进步非常快速,很快便获得他心通。他也是以典型山区部落人民的那种豪爽的性情,直接了当告诉阿姜曼这件事。
又过了一些时日,这个村民对阿姜曼说他已透视过阿姜曼的「心」,并清楚地看见它的特质。阿姜曼开玩笑地问他,是否里面还有许多的不净?这个村民毫不迟疑地回答:「你的心里没有任何一处有垢秽,只有令人不敢置信且纯然耀眼的光芒。你的心是举世无双的,我从来没有见过像这样卓越的事物。你到这里已经快一年了,为何不一开始就来教导我这些呢?」
「你要我怎么教导你?你又没来问过我任何问题啊!」
「我那时并不知道你是一位无上的导师。若我当时知道,我肯定早就来了。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你是位极有智慧的人。那时我们来问你为何要闭起双眼、静坐不动,来回步行是在找寻什么?你告诉我们你把你的佛陀给弄丢了,并请我们帮忙找它。当我们请你描述它时,你说佛陀是一个闪闪发光的珍宝;但结果你的心就是真正的佛陀。所谓遗失的佛陀不过是一个巧妙的计策,好让我们能系念佛陀,让我们的心能像你的一样,闪闪发光。现在我们知道你有大智慧,也希望我们能发现自己心中至高无上的佛陀,才能确保长久的福祉与快乐。」
这位村民见「法」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全村,这使得大家更有兴趣修习「念佛」,就连小孩子也开始修习。他们因此对阿姜曼充满了信心,对他的教导也愈来愈尊敬。没有人会再提起「由老虎所伪装的人」这件事了。
从那时起,这位已见「法」的村民会在阿姜曼托钵之后跟随,帮忙拿阿姜曼的钵回到森林的住处。当阿姜曼吃完饭后,他会请阿姜曼指导他禅修。如果他有事无法前来,他会请别人告诉阿姜曼,他无法前来提钵陪行。虽然村里有相当多的村民修习了禅定,但这第一名男子仍是其中最有成就的。
当人们已确立了信心以后,其他的一切都自然水到渠成。例如,以前这些人是绝不会关心阿姜曼的饮食或休憩,也不管他是死是活。但后来当他们对阿姜曼建立起信心与尊敬,以前所缺少的东西一下子都齐全了。根本不需要阿姜曼开口交代,村民就会聚集起来为他建造一个经行步道。他们也为他建了一间小屋和一个可坐下来用餐的平台。当他们来帮忙时,他们会以抱怨的语气来表达对阿姜曼的赞扬:「看看那经行步道,几乎都被杂草掩盖了,你恐怕得要变成一只野猪才有可能钻过那堆杂草丛;但你仍然坚持在那里经行。你知道你真的很奇怪吗?当我们问你那小径是干什么用的?你说你丢掉了佛陀,而它是用来寻找佛陀的。问你为什么要阖眼静坐不动,你也说你是在寻找佛陀。你明明是一位至高无上的大师,但你却不肯告诉任何人。即使你是我们见过最奇怪的人,但我们还是喜欢你这个样子。你将树叶铺在地上当作床,但树叶都已经有霉味了。这几个月你怎么能受得了呢?它看起来就像是猪的巢穴。现在看到你的住处,我们都觉得很对不起你,都快忍不住哭出来了。我们之前是那么的愚蠢,我们不知道你是如此的圣洁。更糟糕的是,有一些人甚至还指责你居心叵测,去说服其他人讨厌、怀疑你。现在全村终于都已经信任与尊敬你了。」
阿姜曼说,当山区部落的人民信任与尊敬某人后,那种信心就是发自内心且毫不保留。他们会无条件的忠诚,如果有必要,他们宁愿牺牲自己的性命。他们把他的教导都放在心里,并依法奉行。当他们愈来愈擅于系念佛陀的法门后,阿姜曼教导他们每天慢慢地增加练习的时间。
阿姜曼停留在那个部落将近有一年多的时间,从某年的二月到来年的四月,一直到他离开的时间终于到了。然而,由于这些人受到他这么多的关爱,现在要离开就会变得非常的困难。他们非常不愿意他离开。他们对他说,希望他能终身都能留在那里,一旦他死后,部落将会为他举行盛大的火葬。这些人都是发自内心的敬爱与奉献,愿意完完全全地信任他。毫无疑问的,他们已亲身体验到了他对他们教导的利益。而他们有足够的智慧能很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过错。一旦他们知道他是一位具有戒德、值得尊敬的比丘,他们会立刻抛弃原本的邪见,恳求他的宽恕。而他也早就原谅了他们,现在又对他的弟子说,村民们已改过了,这意味着他们两位比丘已经可以离开此处。
然而与他们的道别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阿姜曼说,当他们恳求他留下来时,见证到他们所流露出真挚且深刻的情感,实在难以形容。一听到他即将要离开,全村落的人都出来,边哭泣边乞求,他们的激动不安充满整座森林,他们的哭泣声听起来就像是有至亲去世一般。他对村民们解释他要离开的原因,并试图安慰他们,并使他们了解这样的悲痛是没有意义的。他劝告大家要自我克制,而这才与「法」相应。
当他们平静下来后,似乎已经接受他将离去的事实,紧接着,意想不到的事情又发生了。所有村民,包括妇孺,都跟在他的后面依依不舍地走着,一路上围着他团团转,他们开始去抓他的随身物品,有的人去抓他的伞、碗与水壶,而其他人则拉住他的袈裟,或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和腿,试图要把他拉回来。他们的行为就像小孩子一样,不想让他离去。
阿姜曼不得不再次解释为何他要离开,并安慰他们,使他们平静下来,而他们也终于让他离开了;但只要他一迈开脚步,他们还是会哭着把他拉回来。经过几个小时以后,他才终于能离开此处,而当时整个森林也染上令人心碎、悲痛欲绝的气氛。最初「老虎所伪装的人」这个绰号现在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对一位圣人深深的依恋与崇敬。最后,这群部落的人无法忍住情绪,聚集在他身边哭泣、恳求,他们的哭泣声回荡在林间,形成一股愈来愈澎湃的哀求:「赶快回来看我们吧!请不要离开太久,我们会因为想念您而难过的。」
在原本是充满猜疑与敌意的地区,却在阿姜曼离开时充满着尊敬与敬爱。他已经成功地将粗鄙转化为优雅,大幅提升其价值,而这正是一名佛弟子应该做的事。佛弟子绝不会去怨恨或责备他人。若有人厌恶他们,他们会慈悲地尽力去帮助那个人。他们不会因为他人的不当行为而反击,也不会怀有任何的敌意,因为那样的行为只会导致无止尽地互相指责。一颗充满慈悲的心,能使那些饱受无明所煎熬的人们生起净信,并为他们提供一个安详、可靠的庇护。这样良善的心,可谓世间稀有!
后来我们听到阿姜曼讲述这则故事时,我们都不禁对这些部落的人民生起同情,在我们的脑海中彷佛可以清楚看到发生在森林里令人哀伤的画面。我们可以想象得到,这些有着坚强信仰的村民们,愿意为这位拥有至高美德的人做出任何的牺牲。他们只是想要沐浴在他的慈光之下,继续享受着富足昌盛的生活。于是他们哭着哀求他,抓着他的手臂与双脚,拉着他的衣服和随身物品,希望他能回到那个有平台与茅草屋顶的小屋,那里就是他们内心丰足的起点。虽然这种场面是如此感人,但他继续行脚的时间已到。没有人能真正无视于世间的无常。瞬息万变才是这世间的真相,没有什么能阻止它的运行。因此当时候已到时,阿姜曼不得不离开;虽然他也完全了解那些忠实的村民们在情感上是如此眷恋着他。
尽管阿姜曼曾一度被部落村民说成是「老虎所伪装的人」,但众所皆知的事实是他是一位「清净的人」,他为这个世间揭示了无与伦比的圣洁梵行。[ii]阿姜曼循着阿罗汉的自然特质而离开了那个部落,目的是为了让更多的人能有机会亲近无上福田。
佛教是这世间最珍贵的传承,它事实上也一直存在于每一个众生之中。然而,它也可能会被恶意中伤,就如同阿姜曼被诬指为「老虎伪装的人」,最后可能会被一些敌视佛陀教诲与传承的人严重破坏。事实上,这种破坏早就已经开始了,所以我们不应骄矜自满。如果我们不履行自己的义务,这个传承可能就会被破坏殆尽,而我们只能在事后懊悔不已。
阿姜曼的生活处事都是遵循着佛陀(sugato)[iii]的方式。当他生活在森林或山区时,不断地教导感化山地部落的人民,或是天神、梵天、鬼、龙、大鹏金翅鸟(garuḍa)等。他总是慈悲地帮助这个世间。在人类社会中,他平等地教导比丘、沙弥、八戒尼或是社会各阶层的信众。各处的人们都在找寻他,想获得他的指导,而他们也都因此获得莫大的裨益。他总能做出全面并条理清楚的教导,而且其他人很难与他相提并论。
当阿姜曼住在清迈府山区的时候,部落的居民都会在接近黄昏时满怀着喜悦来听他说法。到了午夜时分,他则为诸天说法,并一一回答他们的询问。教导天神们是一项辛苦的工作,因为很难找到另一位在神通方面能取代他的比丘。至于教导人类则可以委托他人代劳,至少听法的民众能了解并依法奉行,便能获得利益。对阿姜曼而言,与诸天的互动是最重要的。因此,有关他与诸天互动的故事,总会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乃至到最后穿插出现在他的传记中。
就在不久前,我去顶礼一位最优秀的头陀禅师。他是一位资深的比丘,有极为良善、温和的性情,深受泰国各地的人们与僧团所崇敬。[iv]当我抵达时,他正与几位近侍弟子在讨论佛法,所以我刚好能加入他们的讨论。我们一开始讨论佛法实修方面的各类议题,最后则谈到他过去的老师-- 阿姜曼。他曾在清迈府的偏远山区里接受过阿姜曼的指导。他们是住在森林里,步行需要几天的时间才能抵达最近的村落。很难用言语来记述那一天他告诉我许多不凡且惊人的故事。而我在此只会叙述那些我认为适当的故事,省略掉其余的事件。理由就如同前面所述。
这位阿姜说,阿姜曼除了有不容质疑的清净心以外,他还具有许多独特的神通,使得弟子们都很敬畏他,以确保他们在任何时候都能保持正知正念。他说,他不可能记得所有他听阿姜曼说过奇异且不凡的故事。我则鼓励他就他记得的都告诉我,因为这些叙述都将会如纪念物般,作为激励后世众生的来源。以下则是他所述的内容:「我能说什么呢?阿姜曼就是会知道我在想什么!我感觉不管是白天或夜晚都被一条链子给紧紧地拴住,我就是以这样的正念觉知来观照我的心。但就算我尽了全力,他仍然可以抓到我的妄念,并公诸于众,让大家都知道。当我和他住在一起的时候,我的禅修实际上是相当不错的,但我就是无法阻止妄念的产生。我们千万不要低估它不分日夜、不停地想的能力。我们当中又有多少人有足够的时间追赶得上我们的思想,并有效地控制它们?所以我无时无刻都保持警觉,因为他比我还要能抓得住我的念头。有时,他甚至会说出连我自己都忘记的想法,赫然间,我会忆起那是过去很久以前的想法。」
我问这位阿姜,是否阿姜曼曾经斥责过他?他说:「他有时会,但,通常他会读完我的心念后,便使用这些信息为我说法。有时其他的比丘也会听到,这真的让我很丢脸。还好,就算有其他比丘坐在一旁听到,阿姜曼也绝不会公布犯错者的名字,他只会提到不善思惟中值得借镜的那一面。」
我想知道为何他觉得阿姜曼曾斥责过他。他说:「你知道愚痴凡夫[v]这个名词吗?这意味着一个比巨石还要顽固且摇摆不受控的心。它不会考虑想法是好的还是坏的,是对的或错的,光是这样就已经该骂了。」
我问当阿姜曼斥责他时,他是否会害怕?
「怎么会不怕?我的身体或许没有发抖,但我的心却怕得要死,几乎不敢呼吸。对于阿姜曼能知道他人心中的想法这一点,我一点都不怀疑。」
「我自己就亲身经历过。他真的可以记下我所有的想法,之后当面问我。例如,时常我会生起一个有些想要独自离开的想法。如果我是在夜里生起这样的想法,第二天一早,只要我遇到他,阿姜曼就会立刻教训我:『你到底想要去哪里?这里远比其他的地方好。你和我一起待在这里对你才是最好的……』诸如此类。我要离开的念头就是会被他察觉。『还是这里比较舒服。待在这里并且听闻佛法,比起你独自离开要更好。』他永远不会同意我离开!我认为他是在担心我的禅修可能会因此退步,所以他试图留下我并随时接受他的指导。」
「最让我害怕的是,不管白天还是晚上,只要我将心识集中在他的身上,我就会看到他回头盯着我看。他似乎从来不休息!有几个晚上我甚至不敢躺下,因为我会想到他就正坐在我的面前无时无刻观察着我。当我集中心识在心外的对象时,我也总会发现他在那里看着我。正因为如此,我时时警惕并保持正念。」
「作为他的弟子,我们不得不保持正知正念。跟着他托钵时,我们都小心翼翼地控制念头,限制我们的心念不要超过自己的身躯之外。如果我们稍有不慎,我们就可预期听到喝斥,甚至有时当场就开始了!因此,我们随时都以正念看顾自己的念头。即使如此,他总是可以找到一些好理由来教训我们。不可避免的,我们中间至少会有一位比丘让阿姜曼出声喝斥。」
「在晚上聚会的时候,阿姜曼可能用一种喝斥的语气责备一些听起来相当奇怪却似乎又无意义的事。只要集会结束后,比丘们就会私底下悄悄问当天是谁的想法被骂。最后一定会有人坦承,虽然听起来很离谱,但他真的曾经这样想过。与阿姜曼一起生活真是一种奇妙的经验,因为对他的畏惧总是能促使我们每一个人提起正念。」
这位阿姜告诉我,当他刚到清迈府时,他是待在当地的一间寺院。在那里还不到一小时,他就看到一辆车开进寺院,而且就停在他刚刚搬进的小屋前面。
「当我抬起头看是谁来了,结果正是阿姜曼!我赶紧下来迎接他,我恭敬地问为什么他会来此,他毫不迟疑地说是来接我的,他说他在我来的前一晚就知道了。我问他是否有人告诉他我今天会抵达清迈府。他说他如何知道并不重要,他就是知道并且要来这里,所以他现在来了。听到他说的,我开始担忧了。而我愈认真思考这件事对我的影响,我就愈是惴惴不安。后来,当我和他住在一起之后,我所有的担忧都得到了证实。」
「如果在听他说法时,我们的心能放下自己的成见,那么我们就能沉浸在闻法的喜悦之中。他的整个开示都是法,清净又浅显易懂;它比我们听过的任何事物都更能吸引我们的注意。但若有比丘不专心,分心于世间思维,我们很快就会在他的开示中感受到猛烈的炮火,而那位犯错的比丘马上就会如坐针毡。阿姜曼在说法时不会考虑他人因他的话可能感到不安,因为他的法就是要正面对抗无明所聚集之处。」
「偶尔,他还是会说出比丘的名字,并直接问他,『你昨晚为什么那样修?那不是禅修的正确方式,你必须要这样做……』又或是『今天早上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如果你不想被这种有害的思维给毁了,就该立刻停止。你为什么不照着佛陀的教导去思维与行事?你到底是怎么了?我们在这里是要以正法来修练自己,好摆脱过往错误的态度与邪思惟;我们在这里不是要让自己心猿意马,而你现在做的事就是用它们来烧毁你自己。』那些已全心全意接受真理的人,都会安心地跟他一起生活,而他也很少会去责骂他们。但任何会让他疑虑的鬼祟言行,就像是弟子的偏差思想正在燃烧他一般让他难受,他会冷不防地对此作出让人吓一跳的批评。然而,若是那位比丘已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并改变他的心态,他就不会再多说什么,事情也就此平息。」
[i] 在张开的伞的边缘周围悬挂的一种特别缝制的布,这种长到地面的布,形成一种圆柱体的空间,比丘可以在里面或坐或躺,并在风雨中获得适度的保护。
[ii] 也就是说,阿姜曼是一位清净的圣者并且是世间的福田,两者都是传统用来描述阿罗汉的称呼。
[iii] 「善逝」,是佛陀的传统称号。
[iv] 阿姜范是作者当时参访的僧侣。
[v] 指世间的凡夫,在佛法的修行上没有任何的成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