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楚記得讀這本書的驚喜及讚歎，作者確實將「複雜」抽絲剝繭、闡釋得清晰又簡潔，而且全書都非常「美」。正如推薦語所言，「它會賦予你力量。」
作者是一位病理學教授，他是幹細胞研究領域的先驅，同時也長期修習佛學。可能也因此，他對世界及生命的解釋如此優美，一點也不硬綁綁。可以說，他為抽象觀點提供了科學基礎，又為目前科學無法提供的解答指出了核心所在。
整體大於所有部分的總和。小至細胞層面、原子、分子，大至我們的身體、整個宇宙，全都是複雜系統。複雜的意思是，我們即使知道每個局部的性質，也無從預測局部和局部的交互作用所構成的整體。這就是生態系。生態系是活的，不是機器，並非1+1=2，而是1+1＞2。
明白這件事與我們的人生或日常生活有何干係？我覺得非常相關。以書中提出的「身體的邊界」為例，一般我們認為皮膚就是我們身體的邊界，這有何好質疑？可是，如果從微觀的角度檢視，我們會發現，皮膚也是活的，不斷在和外界進行交互作用。所謂「邊界」，並不如我們所以為的那樣涇渭分明。
事實上，我們家裡的灰塵大多是我們和使用這些空間的所有人身上掉落的皮膚細胞。所以在微觀層次，我們的邊界其實不是皮膚的最上層，至少還包含我們居住的空間。
而我們的皮膚表層有大量微生物群落，細菌、真菌、病毒等（事實上，這些人類以外的生物佔人體內所有活細胞的一半）。這些生物是身體不可或缺的一員，也會在我們接觸其他物體時離開我們，例如門把、行動電話、桌面，以及其他人類等。「我們和別人握手、親吻或擁抱時，就會有一部分的『我們』留在別人身上，別人也會有一部分跟著我們。」
如果將這個關於共同微生物體的事實放在心上，我們和外界之間的邊界將會開始變得更加模糊。我們的極限會突然擴大，涵括我們在目常生活中偶然觸碰到的任何人或物品，以及和我們有身體接觸的任何人。我們的空間邊界將會因此擴展到皮膚以外。
因此，什麼是我、什麼是你，什麼是我們、什麼是他們？當我們了解生命的真相，還會如此輕易區分你我嗎？
隨著我們探討的尺度越來越小，我們的邊界則越來越向外擴大。在原子尺度，我們每個人是獨立的自我，以互補而言，也是會走路、會講話的地球。
大腦也是突破我們盲點的好例子。我們常把智力和大腦劃上等號，在許多動畫或小說中，也常把大腦想成指揮中心。事實果真如此？
大腦雖然透過神經傳遞訊號和身體溝通，指揮身體並獲取資訊，但身體其他部分也會控制大腦。製造皮質醇的腎上腺就是個例子；皮質醇這種壓力荷爾蒙以一天24小時的節律升高和降低，然而遭遇嚴重危機、身體必須維持高度警覺時，節律就可能改變。⋯⋯此外，消化道內的細菌也可能影響大腦，改變情緒、飢餓感和其他行為。大腦位於這個網路中，具有影響力，但也受到影響。它不是自己高居頭顱內，監控在下的其他身體部位。所以是誰負責監控誰？其實沒有誰在監控，所有交互作用都是局部的。
在複雜性中，整體大於所有部分的總和，但無法預測——就像這個世界，更像是我們的生命。
科幻小說中經常提及「意識上傳」（現實世界也有許多人研究），追求長生不死，但是，我們已經知道，大腦裡儲存的東西並不等於一個人的全部，甚至不等於一個人的智力。生命不是如此運作的。
我個人最喜歡的還有量子力學的部分。我感覺，這個科學家們還無法理解透徹的神奇現象，實際上非常適合用來說明人生。
書裡將種種科學名詞解釋得非常清楚，在此便略過，我用我自己的理解分享。量子力學中有個重要特性是隨機性，意即事情並不是明確的，依觀測者及觀測方式而定。於是我想，「我」「看」到的那一刻，世界就固定了。但在我沒看到的時候、以及那些我沒看到的事物，其實有各種可能性流動。因為我看到，我就以為我知道，事實上我只看到其中一種可能。
所以佛說因緣一直在變。生命是複雜的，不應該以我看到的某一面去為某個人、某件事下定論。從量子力學的疊加狀態來解釋，完全說得通。也就是說，我所讀過的書、遇到的人、經歷過的事件、看過的風景⋯⋯形成我對這個世界的理解。
這意味著不只量子世界具有量子的奇異性，日常世果也有這種奇異性，在有意識的觀察者感知時才成為「這個世界看起來的樣子」。⋯⋯因此，世界由許多可能性構成⋯⋯我們的心智想到世界，以及我們選定凝視的時刻和角度時，世界隨之成形。
作者的一些描述，讓我格外感受到「活著」。最後便和讀者們分享這些令我佩服的文字——
萬物只在自已特定的視角中能被看作一個事物；在那個被它視為「自身」的尺度中，它實際上也作為一個整體而存在。
我們不是生活在宇宙中，而是體現（embody）宇宙，就如同我們習以為常地認為自己生活在地球上，但從互補觀點看來，我們就是地球。
如果宇宙是一個整體，是由許多自我組織的複雜系統組成的龐大全子系⋯⋯從這個觀點看來，我們採取的每個行動、我們做出的每個決定、我們的每個想法，都不只是我們自己的，同時也是整個全子系宇宙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從這方面說來，我拿起一杯水來喝的時候，是宇宙拿起了這杯水。如果我活著，這宇宙就活著。我們不僅是分離、寂寞、沒有連結、正在尋找意義的人類。每一刻，我們都是宇宙本身獨一無二的突現表現。
⋯⋯雖然我們每個人的身體都有毛髮和軟骨等沒有生命的部分，但我們還是認為身體整體上具有生命。在沒有邊界、非局域的量子領域尺度，整體的生命比各部分的特性更重要。完全有生命和完全沒有生命的領域不存在，只有一個活的宇宙。
所以，生命存在的意義是什麼？作者引用蘇非大師伊納亞特汗的說法：「整個宇宙由只有上帝知道的秩序構成。種子想知道自己是什麼、自己裡面有什麼，因此長成大樹。」
這段話真美，把它轉送給你。
*《複雜之美》，尼爾．泰斯著，甘錫安譯，井十二設計研究室設計，陳宜蓁編輯，遠足文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