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工業設計領域，「情感設計」近年來逐漸成為備受重視的設計面向。然而，「情感設計」究竟是什麼？又包含哪些核心理論？本文將簡要介紹與情感設計相關的三項主要理論：Don Norman 的情感設計理論、感性工學（Kansei Engineering），以及探討「情緒」定義相關的心理建構理論，讓讀者能快速建立對情感設計的基本認識。
情感設計的作用與價值
從商業角度而言，工業設計主要包含三項核心價值：
- 可行性（Feasibility）：確保產品能以高效率的方式製造，涉及流程與工法層面。
- 易用性（Usability）：讓使用者能輕鬆操作產品，涉及人因與認知層面。
- 吸引力（Desirability）：令使用者被產品吸引，涉及情感與美感層面。
然而，情感設計的潛力不僅限於市場吸引力。從心理角度來看，若設計得當，情感設計能有效促進使用者的積極行為，例如提升使用動機、增強產品維護與珍惜意願，最終延長產品的使用壽命。
此外，若將「情感」視為一種感知與理解的能力，情感設計亦可作為創造體驗與知識的媒介，使設計不僅滿足需求，更成為人與世界互動與學習的途徑。
情感設計的重要理論
在工業設計領域中，情感設計最具代表性的兩項理論為設計大師 Don Norman 的「情感設計三層次理論」，以及日本學者長町三生提出的「感性工學（Kansei Engineering）」。以下將分別介紹這兩項理論的核心內容。
Don Norman 的情感設計三層次理論
理論背景
情感設計的概念源於 Don Norman 在完成「易用性」相關研究後，作為其新的研究方向之一（可參考《設計的心理學：人性化的產品設計如何改變世界》）。他試圖理解，為何有些產品即使不具備低價或高度易用性，仍能深深打動人心並令人喜愛。
情感設計理論 (Emotional Design )
Don Norman 的情感設計理論核心為「情感設計三層次」，說明產品或服務在設計中能喚起人們情感的三種路徑：本能層次、行為層次、反思層次。
本能層次 Visceral Level
- 描述：透過感官所引發的情感層次
- 影響情感途徑：視覺、聽覺、觸覺、嗅覺、味覺
- 設計點：造型、美感、色彩、材質、觸感
- 例子：冷金屬外觀的產品給人比較疏離、不親近的感覺
行為層次 Behavioral Level
- 描述：從產品互動角度所引發的情感層次
- 影響情感途徑：使用者認知、產品互動的反饋機制 / 結果
- 設計點：透過明確的產品語意（signifier）與適當的可供性（affordance），令使用者能順利操作產品並感到自信愉快；同時提供即時回饋，避免焦躁或挫折。
- 例子：使用起來順手的羽球拍能使人感到自信與愉悅
反思層次 Reflective Level
- 描述：與個人價值詮釋、個人意義、回憶相關聯，所引發情感的層次
- 影響情感途徑：使用者認知、使用者詮釋結果
- 設計點：產品敘事、產品與社會象徵概念連結、產品與個人情感連結
- 例子：可彰顯個人身分地位、品味的名牌包
Don Norman 強調，三個層次並非彼此獨立，而是經常同時發生並相互影響。三個情感層面的區分有助於設計師在構思與實作時，從不同層級切入設計，並更有意識地反思各設計元素可能引發的情感效果。
在《情感＠設計》一書中，Don Norman 除了闡述三層次理論外，亦以相當篇幅探討「機器人是否應融入情感」的議題。他主張，機器人應具備情感，但前提是為了滿足人類使用目的，而非僅為形式上的模仿。
感性工學 Kansei Engineering
感性工學中的「感性」（Kansei）源自日文詞彙，指人們對事物的感覺、印象與氛圍等綜合性主觀感受。「感性工學」則是一種將這些主觀感受以工程化方式進行分析與應用的方法，結合質性與量化研究，以探索人與產品之間的情感關聯。
值得注意的是，雖然「Kansei」常被翻譯為「感性」，但其內涵並不限於情緒或情感層面，也涵蓋了人類的認知過程。情感與認知的交互作用，共同構成了 Kansei 的整體經驗。
感性工學的方法可概略歸納為以下步驟：
- 選定研究客體（如產品、服務或場域）
- 透過研究方法找出感性詞彙（Kansei Words）
- 評估並計算各感性詞彙的權重與影響力
- 建立感性模型，作為設計依據
範例：以筆記型電腦為研究對象
- 研究客體： 電競筆電
- 找出感性詞彙： 透過「兩兩比較法」探討設計元素與感性詞彙的關係。研究者讓受訪者在兩款筆電間選擇偏好，並進一步追問選擇原因，以歸納其對應的感性詞彙與設計元素。
- 評估及計算元素權重：研究者透過問卷或量表蒐集使用者對不同設計因素的態度，並以迴歸分析或其他演算法推導各設計元素對感性詞彙的影響權重。
- 建立感性模型，歸納出具體設計元素如何引發特定情感氛圍，作為設計準則與決策依據，進而再現符合需求的產品或服務。
- 應用說明： 分析發現，霧面金屬外殼帶來穩定與耐久的印象，因此產生「信任感」（感性詞彙）。因此，若想要設計出帶有「信任感」的筆電，在外殼的設計上就可採納霧面金屬材質。
總而言之，Kansei 所涵蓋的情感極為多樣，既包括「奢華感」、「幸福感」、「成就感」等一般性情緒，也延伸至文化與審美層面的概念，如「禪」、「侘寂」與「物哀」。
透過感性工學方法，研究者得以具體分析這些感性背後的結構，理解哪些設計元素能有效喚起特定情感。此方法為設計師提供了可量化的實證依據，使設計決策更具客觀性與說服力。
在了解以上兩種情感設計理論後，我對情感設計產生以下疑問：
「為什麼 Don Norman 會這樣界定情感設計的三個層次？這樣的界定是否具有唯一性？行為層次與反思層次皆透過認知途徑引發情感，為何不歸為同一分類？」
「在實際操作感性工學的研究過程中，通常會辨識出許多不同類型的感性 (Kansei)；然而，就設計目的而言，是否有必要保留如此多的感性分類？抑或這些感性其實可以進一步整合與歸類？」
在思考這些問題後，我意識到需要更進一步釐清：什麼是情感？情感設計究竟希望改變或引發使用者的哪種情感？情感與情緒有何差異？情緒又是如何產生、變化，並經由哪些途徑影響人們？
因此，我決定從心理學領域中尋找對情感與情緒更專業的研究，以獲得我所需的答案。以下將說明我找到的部分結果，並分享由此產生的新一輪反思。
情感設計相關的心理學基礎
從中文語意上來看，「情感」一詞所涵蓋的範圍極為廣泛。因此，我決定從理解「情緒」的概念著手。某種程度上，設計若能創造宜人的感受與體驗，便能喚起人們的各種情緒反應，無論是正面（如快樂、自信、平靜、幸福感）還是負面（如焦躁、噁心、憤怒）。
我認為可先從定義較為明確的「情緒」分類入手，再進一步推及各類「情感」。因此，我查閱了心理學領域中對「情緒」的相關定義與討論。我發現，心理學界對情緒的研究主要可分為兩種理論取向：「基本情緒理論」與「心理建構理論」。
基本情緒理論
基本情緒理論認為，人類的情緒由一組普遍且共同的基本情緒所構成，類似於傳統物理學中「原子為構成萬物的基本單元」的觀點。一般而言，此派心理學家認為，人類約有五至七種基本情緒。以下列出心理學家保羅·艾克曼（Paul Ekman）所提出的六種基本情緒：
六種基本情緒：快樂、悲傷、恐懼、憤怒、驚訝、厭惡
人們在日常生活中所經驗到的多樣情緒，往往是由不同基本情緒依特定比例混合而成的結果。從此觀點出發，情感設計的研究應著重於探討如何再現或創造這些基本情緒，並進一步分析各類情感中不同基本情緒的組合比例。若能掌握這些設計知識，設計者便能更有效地引發或調節使用者的情感反應，以實現預期的設計目的。
基本情緒理論的問題
不過，隨著心理學領域逐漸引入實證研究的觀點，人們發現「基本情緒」的說法面臨了一些問題。例如，即使同樣被觀察者詮釋為「相同的情緒」，不同受試者在腦部掃描中卻呈現出「不同的活躍放電區域」。這意味著所謂的「基本情緒」並不存在一致且穩定的生理基礎，使其理論難以符合科學上普遍有效性的要求。
因此，隨著心理學的持續發展，逐漸有學者提出「心理建構理論」作為取代「基本情緒理論」的新觀點，並同樣透過理論與實證研究的結合，來驗證其有效性。
心理建構理論
如前所述，由於基本情緒理論無法充分解釋其科學普遍性問題，因此心理建構理論應運而生。心理建構理論的概念類似於物理學的發展歷程：在發現原子是物質基本單元之後，科學家又進一步揭示了質子、中子、電子，甚至夸克等更基本的組成單元。
心理建構理論指出，情緒 (或情感) 的組成由比基本情緒更為基礎的元素構成，主要包括「核心情感」與「概念化」兩個方面。
一、核心情感（Core Affect）
定義：核心情感是一種基本的心理過程，代表身體內感受的生理狀態，並可透過生理測量與化學指標進行研究。
組成：愉悅度與激發度
- 愉悅度：體驗的愉悅或不悅程度
- 激發度：生理激發的強度
說明：核心情感是生物有機體的基本心理現象，個體總是帶有某種核心情感，其愉悅度與激發度會隨不同情境而變化。
二、概念化（Conceptualization）
定義：概念化是將來自內在核心情感及外部刺激的感覺加以賦予意義的過程。
組成：由過去經驗及情境決定，依賴知識、概念與記憶。
說明：情緒在意識中浮現，源於個體利用過去經驗與情境知識，將內部生理感受與外部刺激歸類為特定情緒類別。此過程通常自動、快速且隱性。
心理建構理論透過核心情感與概念化兩個基本元素描述情緒，提醒我們「認知」（概念、知識與記憶）在情緒形成中扮演關鍵角色。
情感設計綜合討論
綜合以上，了解心理建構理論後，我認為它部分回答了我對情感設計與感性工學的疑問。
- 我認為情感設計三層次主要適用於設計實務的傳達與溝通，將本能、行為與反思區分為三個不同層面。換言之，這一理論並非針對以情感為目的的設計，而是基於工業設計結合情感的實務操作，用於優化產品或服務。因此，若設計目的以情感為核心，情感設計三層次的適用性則有限。
- 感性工學透過質性方法收集各式「感性詞彙（Kansei Words）」，並以量化方式計算其相關設計元素的權重。然而，這種方法並無法有效對情感進行分類。換言之，感性工學在情感分類上可能受限，往往依賴研究者的主觀判斷，而研究者可能缺乏系統性的情感分類知識。
情感研究方向討論
心理建構理論對情感設計的啟發在於，它提供了一種較為客觀的方法解決情感分類問題 (至少針對核心情感部分)，且這種分類可透過實證驗證。此外，該理論突顯了「概念」 (認知作用) 對情感的重要性，這為情感設計研究提供了廣泛的探索空間，也是設計發揮作用的關鍵領域。
核心情感的研究較偏向心理學或神經科學領域，可透過精密儀器測量生理數據，以辨識不同刺激對生理反應的影響。而概念化部分則可透過操控語言 (詞彙)、記憶、知識與情境等因素，引發符合設計目的的情感體驗。
總的來說，「情感設計」乍聽之下容易被理解為單純操控感覺或生理刺激，例如產品外觀或觸感對情感的影響；然而，綜合上述理論後，提醒我們或許可以更加意識到認知在情感形成中的重要性，且這一觀點有心理學理論作為支持。
以上就是這次和大家討論的內容，如果你也對情感設計有興趣，歡迎交流討論！
參考資料
- 情感設計：《情感＠設計：為什麼有些設計讓你一眼就愛上》
- 感性工學：Lokman, A. M. (2010). Design & emotion: The Kansei engineering methodology. Design & Emotion: The Kansei Engineering Methodology
- 心理建構理論：Lindquist, K. A. (2013). Emotions Emerge from More Basic Psychological Ingredients: A Modern Psychological Constructionist Model. Emotion Review, 5(4), 356–368. doi:10.1177/175407391348975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