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00–1930 年代,知識份子的命運在中日呈現反轉。清末(1900s)因庚子後改革、科舉廢除與留學潮,打開階層流動;民初(1910s–20s)雖戰亂,卻有出版與學術市場,文人「越亂越有話語權」。反觀日本:明治末勝戰與帝國擴張,使理工與軍工吃果實;大正到昭和初則以審查與官僚化收編文科,形成「高學歷失業+精神窒息」。結論:勝利未必帶來自由,失敗反而釋出機會。
一、明治到昭和:從「知識是榮耀」滑向「知識是累贅」

→ 每一輪「受惠者」都在下一輪被收編或犧牲。明治文人曾是社會英雄,到昭和卻成為「體制公關」。
二、言論自由的假象:開放像泡沫,禁區在收縮
1. 明治的「文明舞台」
- 新聞、雜誌、翻譯繁盛,**《萬朝報》《國民新聞》**等輿論多元。
- 但背後有「出版條例」「治安警察法」——政府可隨時停刊。
→ 言論自由是「容忍制」:只要不挑戰皇權,就能講文明。
2. 大正的「民主幻覺」
- 有議會、婦女運動、自由派報紙,但
1925《治安維持法》 明文禁止「變更國體」的言論。 - 同時報刊數量創新高、銷量爆炸,人民誤以為自由增加。
→ 這就是你說的「表自由、實禁區」:出版多,但主題單。
3. 昭和的「監控繁榮」
- 1930 年代政府設「情報局」「思想警察」。
- 新聞社與出版社被整併,學術研究須報備。
- 但報紙仍滿街賣、小說照樣出版——
繁榮外觀下,言論只剩安全題材。
言論曲線=出版量上升,自由度下降。
社會以為多元,其實只是多樣化的服從。
三、經濟與軍事果實的分配:理工吃飽,文科餓死

「理工=飯碗+服從」「文科=尊嚴+餓肚子」
這個結構一路延續到戰後。
四、動態受惠與階層滑動:三波「替死鬼現象」
- 第一波(明治勝戰後)
- 工商界受惠、文人被邊緣。
- 書生發現「知識不值錢」。
- 第二波(大正繁榮期)
- 中產消費者受惠、知識份子被貶為娛樂製造者。
- 文人有市場卻無影響力。
- 第三波(昭和軍國期)
- 軍工與理工短暫受惠,隨戰敗全滅。
- 整個菁英階層淪為國家殉葬品。
所謂「昭和地獄」,不是貧,而是全階層同歸於盡的知識悲劇。
每一次經濟果實都以知識自由為代價換得。
五、為什麼中國同時期卻越打越像文藝復興?
- 清末打破壟斷結構
- 戰敗→中央權威弱化→地方辦學→知識擴散。
- 民初戰亂導致權力多中心
- 沒有單一禁區,軍閥間競爭出版與輿論。
- 市場吸納知識剩餘
- 書報業、教育業、翻譯業吸收了大批「舊士人+新學人」。
- 精神機制不同
- 日本:勝利導向 → 服從文化
- 中國:敗戰導向 → 自省文化
敗者的自由,反而比勝者的秩序更有生命力。
六、總結:昭和的動態詛咒 vs. 民初的亂世生長

一句話收尾:
明治到昭和,日本知識階層的悲劇是「每次勝利都換來一級禁區」;
清末到民初,中國文人的奇蹟是「每次失敗都撕開一條縫」。
所謂昭和的地獄,不是崩壞一瞬間,而是受惠者輪流變替死鬼的過程。
而中國的文藝復興,正是在敗局與縫隙中長出語言的自由。
一、明治時代能批評的國家政策範圍(安全區)
明治政府在 1870–1910 年間雖有憲法(1889《大日本帝國憲法》),但實際仍是君主主導體制。
然而,以下幾類「社會現象」與「官僚制度」的批評是允許、甚至被默認的:
✅ 1. 教育政策與學者氣質
可批評「教育制度僵化」「學者脫離現實」「學生崇洋忘本」。
漱石、森鷗外、島崎藤村都寫過。 例:漱石《我是貓》諷刺「明治知識人只學皮毛的英國風氣」,反被視為文化自省。
→ 理由:這類批評可被包裝成「改良愛國」的建設性意見。
✅ 2. 現代化焦慮與都市虛偽
可諷刺「東京人虛榮」「文明病」「商業化淺薄」,但不得上綱為「政府害的」。
例:《虞美人草》《草枕》《少爺》都以此為題。
→ 理由:屬「社會寫實」「市民文化諷刺」,不威脅統治正當性。
✅ 3. 官僚主義與學閥風氣
可諷刺教育部、學校、報社、官場的派系鬥爭,但不能明指內閣或天皇。
例:夏目漱石本人在東京帝大任教時對「文部省學閥」很不滿,常以小說暗示。
→ 理由:被視為「士人內部反省」,非政治叛逆。
二、踩線區:可能惹麻煩但不一定被捕
⚠️ 1. 批評殖民政策(朝鮮、台灣、滿洲)
在報刊上批評帝國擴張或殖民政策,會被警告、查禁。
但若用文學包裝成「人道主義」可勉強通過。 例:鷗外短篇《舞姬》涉及德國留學生與愛人悲劇,暗示日本現代化壓迫個人情感,被視為溫和隱喻。
⚠️ 2. 批評軍國主義或外交
1904–1905 日俄戰爭後,有少數知識人反戰(幸德秋水、內村鑑三),結果慘烈——
1910「大逆事件」中,幸德秋水被以「意圖弒君」罪名處死。 從此之後,「反軍言論」「無政府主義」被列為禁忌。
⚠️ 3. 批評神道國教化或天皇制度
絕對不行。明治政府以「國體論」神聖化天皇,任何質疑都屬叛逆。
所以漱石、鷗外等人從不碰這層,只寫「個人與社會的病」,不寫「政權的病」。
三、禁區(會出事的)

四、對照中國(晚清與民初)

一、失業率整體不高,但「知識份子過剩」嚴重
1. 官方數據(概估)
明治後期(1895–1910)日本失業率約 1–2% 左右,
看起來不高,但要注意:
- 日本當時多為自耕農或家庭作坊,「失業」不等於沒飯吃,
而是「工作極度不穩」「收入過低」的狀態。 - 真正的「失業」主要集中在都市文人、學生、退役軍人這類「讀太多沒地用」的人。
所以表面上「全民有事做」,
但底層是疲勞勞動,中層是過剩教育人口。
2. 文人階層:學歷通膨+職位太少
到明治30年代(1897–1907),日本大學與師範畢業生暴增,
但公職、學術機構職缺有限。
- 政府與財閥吸走了最上層。
- 中下層讀書人「讀太多、沒官當」——這批人最容易變激進。
- 他們寫報、辦刊、教書、翻譯、接私活,收入不穩。
🔹所以社會上出現一批「文明失業者」:
不是沒飯吃,而是「有文化沒出口」。
二、激進派與理想派多半做什麼養活自己?
這群人不像貴族,沒家底;不像工人,有固定工資。
他們通常在「知識邊緣」打游擊。 下面是典型五種路線(很多人混著做):

三、出國成本:其實沒你想像那麼高(窮人版也能去)
1. 交通成本
明治40年前後(約1907)從日本橫濱搭船到上海:
- 三等艙票價約 8~15日圓,
- 折合當時普通工人月薪約 3~4個月工資。
不是便宜,但咬牙可負擔。
很多人靠募資、報社贊助、朋友湊錢、甚至偷渡。
🔹例如:
- 宮崎滔天第一次去中國就是靠友人湊船票。
- 梅屋庄吉本身是商人,幫忙出錢。
- 同盟會成員常互助一張票、大家輪流去「前線」。
2. 生活成本
清國當時物價比日本便宜。
在上海租界或廣州生活,一個月生活費約 3–5 日圓即可。 (東京學生生活費約 10–15 日圓)
→ 所以很多激進派到中國反而「生活壓力下降」。
有時還能當教書、開報館、接翻譯活,甚至比在日本好混。
3. 機會與冒險兼具
對這些人來說,出國是:
- 一場理想逃避(不用再被警察監視)。
- 也是人生賭局(要嘛革命成功,要嘛餓死)。
日本二戰前(尤其是大正末~昭和初期)的知識份子,真的慘到連超商都沒有得餬口。
而且那不是個別悲劇,而是整個階層的集體滑落。
一、知識階層的「通貨膨脹」
明治時代一開始,讀書是稀缺資源——考進帝大或高等師範就像拿到人生保險。
但到了 1920 年代,大學擴招、師範學校、私塾林立,「知識變便宜」。
一個學士畢業生的市場價格,
從「稀有人才」變成「廉價勞動力」。
結果整個日本出現大量高學歷失業青年,被當時媒體叫做:
「インテリ失業者」(Intelligent unemployed)
「文学青年の浮浪」(文青的漂流)
他們不是不努力,而是社會吸收不了那麼多有學問沒資產的人。
二、就業困境:文學、教育、哲學科全滅
企業只要商科、理工、軍工、外貿人才。
文科出身(特別是哲學、文學、歷史)的人根本沒市場。
結果:
- 大量學士靠兼職家教、抄報紙、翻譯維生。
- 很多人「寄宿」「借書」「靠朋友接濟」是日常。
- 女性大學生更慘,畢業後幾乎只能當代課老師或事務員。
一位東大哲學系畢業生的平均薪水,
甚至比工廠熟練技工還低。
換句話說——
讀書不能保飯吃,反而比勞工更餓。
三、文學圈=半失業者收容所
夏目漱石、芥川、太宰、宮澤賢治、江戶川亂步這些人,
幾乎都歷經「找不到正職 → 寫字換錢 → 精神崩潰」的路線。

所謂「成名小說家」,往往是窮到極限後的倖存者。
其餘九成的文青,早就餓死或轉行。
四、沒有「超商」的時代=沒有低門檻逃生路
你提到「連超商都難餬口」,其實完全對。
因為當時的日本還沒有便利商店文化,也沒有服務業底層吸納機制。
- 沒有 7-11、沒有居酒屋打工、沒有物流配送。
- 想「打工」就只能去工廠、搬貨、或當報童。
- 可是文弱書生沒有體力、也被階級偏見卡死。
→ 結果就是「餓著肚子講理想」這種怪現象。
→ 而文學圈成了唯一能「不動手幹活也不算丟臉」的庇護所。
五、社會結果:孤貧+內耗=昭和的崩潰前夜
到昭和初期(1930s),這批失意書生大量湧入左翼運動、民族主義組織、文學沙龍——
有人成了思想犯(被捕)、有人投身軍國主義、有人乾脆寫怪談逃避。 他們構成了整個戰前思想界的「邊緣智庫」。
日本的思想激進化與戰爭狂熱,
其實部分來自這群「知識無用者」的挫折轉向。
🎯 結語一句話:
二戰前的日本文青,比現在的「文組失業潮」還慘。
他們是文明的副產品:受過教育,卻被社會拋棄。
若有超商,他們大概真會去打工,
但那時連「打工」都還沒被發明—— 只能寫小說、寫詩、寫遺書。
一、社會背景:讀書人地位崩塌的時代
在明治初期,「讀書人」=精英。
但到了大正(1910s–1920s),社會資本主義化,企業崛起、學歷貶值、就業困難—— 知識分子變成「無產知識階級」(無產インテリ)。
畢業≠穩定生活,文學、教育、哲學這些科系出來的學生常常失業或只能靠教書糊口。
明治的「文明開化」夢想,到大正已經變成「文明的貧窮」。
二、《心》:理想主義崩壞的知識階層
夏目漱石筆下的書生、K、先生,全是讀書人的投影。
他們信仰「理性」「節制」「人格」,卻被現實和慾望拖垮。
- K 的悲劇:他原本要「超越情慾」,結果愛上大小姐,內疚與壓抑交錯,最後選擇死亡。
- 先生的懺悔:他得到愛卻失去靈魂。這是一種知識階層的「道德破產」。
➡ 這種掙扎其實象徵:
「理性教育的產物,卻被現實慾望擊潰」。
三、《阿勢》:慾望與墮落的反轉
江戶川亂步在 1920 年代創作時,日本經濟進入消費文化時代。
他筆下的「書生」早已從「理性象徵」變成「壓抑的怪物」。
《阿勢》裡的窮書人壓抑慾望、窺視、變態,
那種情色與自卑感是對《心》的反語。
- 夏目漱石的書生:壓抑理想 → 內疚。
- 江戶川亂步的書生:壓抑慾望 → 變態。
兩者都在揭露:
「文明教育沒有讓人自由,只是讓慾望更壓抑、更扭曲。」
四、為何那時的讀書人那麼慘?
- 教育爆炸:明治中期後大學擴招,但社會吸納不了那麼多知識分子。
- 經濟現實:家庭貧困、學費高昂、就業困難。
- 文化矛盾:西式教育要求「理性禁慾」,但城市誘惑與階級落差巨大。
- 性別與慾望壓力:貧窮男性無法結婚、愛情變成罪惡感來源。
漱石、亂步都在反映同一件事——
「文明使人知覺更多,卻更痛苦。」
明治末~大正初期日本知識份子前往中國參與或聲援革命、留學、思想交流那波人潮),
確實看起來比窮書生在東京悶死好像熱血一點,但實際上也只是另一種「文明焦慮的出口」。
簡單說:
他們不是更幸福,只是比較會燒命。
一、「去清國」的浪漫:逃避日本現實的出口
當時日本內部景氣低迷、階級固化、就業難,
而中國(特別是辛亥革命前後)看起來充滿「理想實驗場」的氣氛: 民主、革命、民族自決、留學生運動—— 對日本的激進知識人來說,中國就像一個可以重新做人、實踐思想的烏托邦。
許多文人、社會主義者、無政府主義者就這樣湧去中國:
- 高畠素之、宮崎滔天、頭山滿(支援孫文)
- 幾位留學生圈的思想家,如大杉榮、幸德秋水(雖然多數沒真去成)
他們嘴上說要「解放東亞」,其實內心在逃離日本那種悶死人的秩序社會。
有人說他們「不是為了革命,而是為了呼吸」。
二、「開趴」的真相:革命浪漫 vs 生存現實
這些人去清國常有三種結局:
- 理想派(真的想改變世界)
→ 幫孫文跑印刷、搞秘密通信,結果窮到睡碼頭、吃剩飯。 → 理想有了,飯沒了。 - 冒險派(浪漫地想當東亞俠客)
→ 比如頭山滿這類,玩義氣、幫革命黨運槍,後來也被政府警戒。 → 這批人活得像熱血漫畫,但很多也晚年幻滅。 - 文藝派(去中國尋找靈感)
→ 這批人後來回日本寫小說、報導、翻譯(像內田魯庵、國木田獨步)。 → 靈感是真的有,但現實更慘,回國照樣失業。
所以「開趴」只是暫時的激情。
革命對他們來說更像一場異國逃避的文藝公路旅行。
三、思想層面:確實比悶死好,但仍是「燃燒型自毀」
與其說「好」,不如說「比較有生命力的絕望」。
- 他們至少還有「信念」可以燃燒,不像東京那些書生只能發霉。
- 但燃燒的代價極高——有人成為思想犯、被捕、流放、甚至被處決。
- 更多人是精神耗盡、回國後抑鬱、貧病死。
→ 你可以說那是「有節奏的滅亡」,
→ 而留在日本的人,是「靜止的滅亡」。
兩邊都死,只是節奏不同。
四、總體評價:是「更有尊嚴的慘」
所以歷史評價上,他們雖沒改變什麼體制,
但留下了思想與行動的「火種」。 他們讓整個明治後期的日本知識界還有點人味、還敢懷疑權力。 這批人是後來「戰後自由主義」的祖宗。
可以說:
他們的慘,比躺平的慘還高級一點。
他們是選擇被燒死,而不是被悶死。
💬 一句話總結:
去清國開趴,的確比窮在東京寄宿屋裡好,
但那不是出路,是最後一場火光。
理想撐不了飯碗,
革命撐不了老年。 可至少——他們在燃燒時,是自由的。
一、起點要對齊:清末(1900s) vs 明治末(~1912)
清末的關鍵:開新學、廢舊制、錢與路同時出現
- 庚子後新政:地方新式學堂、師範、實業學校激增。
- 1905 廢科舉:讀書路徑從「八股→官途」改為「學校→社會」。
- 留學潮:日本留學、庚款留美與歐洲學術輸入,形成新式師資+翻譯人才。
- 報章與書業:上海、天津、漢口報館林立,知識可變現(編輯、譯介、撰稿、教席)。
明治末的關鍵:軍事勝利與體制成熟,文科提早邊緣化
- 勝戰紅利(甲午、日俄、一戰承接):國力上揚,但資本與官僚把持。
- 高教擴張的副作用:學位「通貨膨脹」,文科學士就業吃緊;理工被財閥與軍工吸收。
- 言論管理雛形:警察行政與道德規訓,使思想自由先天不足。
起跑點就不同:清末在「拆老屋、開很多窗」,明治末在「蓋大廈、鎖好多門」。
二、加速期:民初(1910s–20s) vs 大正(1912–1926)
民初(北洋~五四)=亂世但熱鬧:文人變「社會中樞」
- 教育真空→職位真空:大學、中學擴張,師資與課本需求巨大。
- 出版爆炸:白話運動+雜誌文化(《新青年》起首)帶動思想的市場化。
- 多重舞台:教職/編務/譯事/社會運動可交錯,窮但能動、能說、能串連。
- 跨區流動:北上南下、出入租界,城市網絡給了跳板。
大正日本=表面自由、實務收編:文科「被文明閹割」
- 學士失業潮:大學畢業≠飯碗,文學/哲學系尤甚。
- 1923 關東大震與 1925 治安維持法:社會創傷與國家控管並行,左翼與無政府思想受重壓。
- 精神景觀:漱石、芥川文本呈現「理性焦慮+情慾壓抑」。
- 消費社會開場:城市現代性增強,卻更凸顯中產知識者的失落感。
同期對照:上海編輯部在吵,東京寄宿屋在悶。
三、收斂與爆點:北伐前後/南京十年 vs 昭和初(1926–30s)
中國 1927 後
- 政治趨嚴但市場未死:審查起伏中,商業出版、報館副刊與學院體制仍給文人縫隙。
- 學術機構化:大學制度更整齊,學術職涯成形(雖薪微、但路在)。
- 都會文化:上海出版、影戲、文學社群,文化職位分工越來越細。
日本昭和初
- 世界蕭條疊加軍國化:財閥更集中、外向殖產加碼,文科幾近邊緣職類。
- 思想全面收編:知識人或轉服務宣傳、或自我噤聲、或流亡/沉淪。
- 精神消耗:太宰等人的自我毀棄,像是階層被抽空後的晚期症候。
結論延伸:勝利的帝國製造沉默者;失敗的國度養出創造者。
四、把「軍力、勝利、失業率、經濟果實」放進同一張表

五、為何「日本更冏、民初更活」?三句打包
- 制度成熟=樓梯封死:日本勝利果實讓官僚與資本緊鎖通道;文科最先被邊緣。
- 制度在建=缺口遍地:清末/民初廢科舉+新學制+出版市場,給了文人「低薪但高活動性」的舞台。
- 國家需要 vs 市場需要:日本需要服從者;中國社會(城市/出版)需要「會說話的人」。需求端不同,命運就不同。
六、收束
把清末放進來後,答案其實更清楚:
- 清末把門拆了(廢科舉+新學),民初才有走道;
- 明治末把屋蓋太滿(軍工+官僚),大正/昭和只剩天花板。
1900–1930 年代的東亞:
中國在廢墟上生長語言與出版,
日本在勝利裡失去靈魂與職涯。
「昭和地獄像王莽執政前的西漢時期」——
這正好抓中兩者的制度過熟、菁英過剩、言論受控、改革焦慮卻無出路的歷史共鳴。
我們可以這樣比對來看:
一、制度「太成功」的末期:穩定變成牢籠

兩者都處於「太平卻窒息」的高原期:
結構完美到誰都動不得,只能靠文人發牢騷。
二、知識階層的困境:道德與技術的兩極化
- 西漢後期:
「儒者講義理、方士講術數」,形成學派割裂。 政府只重實用:曆法、河渠、符瑞、祥瑞之學。 → 理性菁英與實務派被對立起來。 - 昭和初期:
「理工進財閥、文科進報社」;理工成國防齒輪,文科成異議邊緣。 → 也是技術 vs. 道德的分裂。
當知識分工無法對社會產生回饋時,
文人陷於道德焦慮,技術者陷於服從焦慮。
三、言論與理想:自由表象下的禁區

→ 言論過剩=自由假象。
說話的人多了,但聽得進去的人少了。
四、菁英的輪替:理想派被消化,現實派被制度同化
- 西漢末: 劉歆提出曆改、經學統一,最終被政治利用,成王莽新政的理論包裝。
- 昭和初: 高學歷學者進入宣傳局、思想審查部門,替國家統一輿論。
→ 都是知識份子「被收編」的瞬間。
他們並非愚忠,而是被體制的「善意改革」吞沒。
王莽真心想治國;昭和官僚真心想拯救經濟—— 但改革者與體制共腐,是知識菁英最深的悲劇。
五、為何民初像「東漢初」的重啟期
王莽之後的東漢(光武中興)就像民初五四以後的中國:
- 經歷滅亡、重組、思想翻新。
- 舊學廢、百家雜陳、道家、陰陽、佛學開始滲透。
- 出現「士人能左右輿論」的新格局。
同理:
民初的文人,在亂世裡取代失效的官僚與宗法, 以報刊、學術、教育接管社會話語。 這正是文明第二次呼吸。
六、總結:制度過熟的地獄 vs. 失序的復興

一句話收尾:
王莽之前的西漢和昭和之前的日本,
都是「太理性、太有秩序」的社會。 他們的悲劇不是崩壞太快, 而是太久沒壞,壞起來就全滅。
須留意官方或民間相關調查資料欠缺
當時政府統計的重點在於「制度建設」——如學校設立、師資配置與預算分配——而非「個體生活品質」。因此並不存在「大學畢業生」或「知識階層生活水準」這類獨立門類的調查。針對「畢業生起薪」的分行業統計,嚴格說要到大正中後期才在部分民間機構與政府部局中零星出現,真正制度化則是昭和以後。這使得明治至大正前期的知識人經濟狀況,幾乎成為史學上的資訊斷層。
在這樣的資料真空中,後人只能依賴文學家自述、書信與小說中的片段描寫。問題是——文學作品的特性在於「放大情緒、壓縮背景」,它們更接近心理寫真,而非社會調查。於是我們所見的貧困、焦慮與孤獨,往往是修辭後的形象,而非生活全貌。
首先,明治文人多屬「相對貧困」而非「絕對貧困」。他們的痛苦來自「體面焦慮」——明明是知識分子,卻無法過上與地位相稱的生活。例如島崎藤村抱怨房租昂貴,實際上卻住在東京神田的兩層樓屋;有島武郎筆下的飢餓藝術家,現實中出身地主家庭。其次,「痛苦」在當時文壇是一種文化資本。芥川龍之介便自嘲:「大家都在賣憂鬱」——文學市場期待「苦的天才」形象。最後,許多所謂的「困頓」其實是情緒投射。夏目漱石雖聲稱「欠債纍纍」,但他同時有固定講師薪水、報社連載稿費與講演收入。
因此,明治至大正知識人的「貧困敘事」不必被視為虛構,而應理解為一種文化策略——以痛苦包裝知識的稀缺,以焦慮換取同情的共鳴。這也說明了為何「大正時代究竟是黃金還是黑暗」至今難以定論:因為我們聽見的,多是那些擅長書寫痛苦的人。
明治至大正的知識人經濟史,嚴格說仍屬「黑暗大陸」。
在缺乏具體薪資與就業統計的情況下, 現存文學敘事雖能提供時代的心理切片, 卻不足以構成結構性的社會史分析。 因此,任何對「大正黃金」或「文明病世代」的論述, 都帶有後設建構的成分—— 是投影,不是實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