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蘭西之所以能成為歐洲大國,其中一個原因就是他的國王從軍的傳統。自從中世紀以來,法蘭西的君主都同時是一個戰士,而且他也必須證明自己是一個戰士,才能夠維持法蘭西的王權強盛。十字軍時期,路易七世,聖路易九世都參加十字軍東征,因為能夠執行保衛基督教神聖使命的戰士,才有資格當國王。這當然不僅法國,英格蘭的喬治二世在 1743 年直接手持軍刀衝鋒,有權有勢的人必須展示最大的勇氣,才能夠服眾。
但去到十八世紀,火藥武器的大規模應用導致戰爭形態改變,戰略,戰術與後勤,開始變得比起個人的勇氣重要,軍隊更需要專業的軍事專家而不是一些個人勇猛的戰士。國王就算從軍也是一個規劃的統帥而不像獅心王理查或者喬治二世一樣自己拿著刀殺敵,而且重要的領導者在前線受傷被俘都會導致很大的損失,那麼,國王是否還需要從軍?這件事就出現了分歧。
去到太陽王路易十四的時代,路易十四有去前線巡視,有參與指揮;路易十五也是如此,因為戰爭的情況已經不是一個國王要帶兵衝前線的時代,但是這兩位君主還是盡可能的繼承軍事傳統,比方說要求貴族服役,穿軍服出席儀式。盡可能維持國王貴族與軍事的連結。但去到路易十六的時代呢?可能看到父親與祖父的一代,國王根本就已經不用真的去前線衝鋒,參與戰爭多數是決策或者是精神象徵的角色,特別是他自少就對打打殺殺相關的事情不感興趣。機械,航海,閱讀,文化藝術,他對這些事情更有興趣,他是個溫厚的學者,喜歡和平不喜歡戰爭,對於軍事興趣的特別欠缺。
因此他可能有著這是甚麼時代了的想法,覺得國王治國不就為社會已作出了貢獻,出現在前線根本就是畫蛇添足,戰爭是軍事專家的事情,就交給他們處理不是嗎?因此他既沒有參軍,也沒有巡視前線,討厭閱兵,不愛穿軍服,就把軍事的事情交給將軍們。在美國獨立戰爭時,其實他有派援軍幫美軍擊敗過英軍,但他本人也不太重視這件事,對他而言,戰爭跟政治是分開的。
結果在法國大革命中,人們推翻他的其中一個理由,就正正是他遠離軍事的生活方式。法蘭西四面環敵,一個無心作戰的國王是保護不了法蘭西的人民。組成法蘭西軍隊的貴族們,也對路易十六沒有信心,有些直接投向革命黨,不信革命黨的人就寧可流亡,也不願意防衛王權。他這才發現了一件事:沒有軍事權力,政治權力是沒有基礎的,人們需要仁慈的君主,但不是仁厚到連自己都無法保護的君主,但那已經太遲了。
對於軍隊而言,你是土地的主人,也是租稅的最大受益者,你自己都不保護給你財富的土地,你期望那些付出租稅的窮人們來保護你的土地嗎?如果看得出你不能戰,百姓也看得出根本沒必要交租稅給你。
法蘭西的人民們,本來是從專制與共和中選擇。實際上他們選擇了出身不怎麼樣,但願意從軍,願意跟前線軍隊一起同宿同食的「小伍長」拿破崙,寧可捧他當新的專制統治者。而捨棄共和政治,也捨棄了了根正苗紅血統無比偉大的路易十六。他們不是不要國王,他們不要的是不當兵的國王。
隔著一海經驗主義的英格蘭,從法國大革命路易十六的下場吸收了教訓。維多利亞女王所有的子女都要入軍校,喬治五世積極向前線巡視,愛德華七世也巡視印度軍團,英國自此強化了王室貴族從軍的傳統,以身作則,他們確立與軍事的連接是英國上層階層政治認受性的基礎。並強力宣傳他們在戰爭中的功績與犧牲,強化權貴子弟們的從軍傳統,因為只有能保衛土地的人才有資格成為一片土地的主人,只是有錢買地的人最終也只會任由侵略者宰割。
他們深信失去軍事傳統,不願從軍的上層階級,下場就如路易十六。被征稅的人民想要推翻只剝削自己卻不保護自己的統治者,應該保衛政權的軍隊也無心保衛政權,不是逃亡就是取而代之,情勢尚稱穩定時他們不發作,但面對危機時這一切就會現形,政權就會崩潰。
因此你才會看到今天的英國王子,會直接在軍隊中服役,在阿富汗前線駕駛直升機;喬治六世在軍艦上參加日德蘭海戰;以及二戰時伊莉莎伯女王要服役,駕駛及修軍車(據說她本人也很享受就是);一戰時期英國貴族的傷亡率高於平民。但得回的回報,就是他們的王室去到二十一世紀還存在興盛,受相當的支持,而不像波旁王朝或者大清一樣消失。當然,這些王室成員在部隊中是否有被特別禮遇與被保護?說沒有也真的是騙人的,但即使被優待地服役還是得服役,跟直接不當兵還是有差。
他們的成功也受到其他國家效法,荷蘭王室在九十年代也從軍,在佛朗哥獨裁之後重建君主政治的西班牙國王胡安卡洛斯一世也在六十年代服役,瑞典的王儲也服役。這些都是為了佐證上層階級的認受性,以及避免上層階級因為不用當兵,而脫離跟要服兵役的人民之間的記憶連結,特別是當徵兵制國家平民們因為被徵兵而能夠談軍中甘苦時,統治階層反而無話可說參與不了話題,會構成階層衝突,對於上層階層的仇視甚至鄙視,終至政治不穩,這也是法國大革命的教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