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想到《唐太宗、李衛公問對》李世民後期的人事安排，不僅故意罷黜李勣（以讓唐高宗有機會展現恩惠，其他的安排應該也還有），更有安排宗親將帥擔任重要職位的傾向（安西都護：柴紹之子柴哲威、安北都護薛萬徹），其目的與他寫《帝範》（教自己兒子怎麼當皇帝）的目的可以說一致，就是盡可能用種種方式幫接班人穩定初期的政權。雖然他的想法被證明這樣做是有問題的。（因為後來柴紹另一子柴令武、薛萬徹在永徽四年就謀反了。）於是我便想到劉邦清理韓信的時機點是否也相近。結果就是劉邦清理韓信之後的隔年（前195年）也走了！印證了猜想。陳豨起兵造反之後，劉邦出征，呂后又算計起韓信，最終用殘酷手段處死了韓信！毫無疑問也是考量到了如果劉邦戰死或戰敗了，韓信會是對政權最大的威脅！不能等到事情發生了才想要來處理韓信！因此得提前處理！劉邦知道自己有病是歷史明載的，那麼李世民「服胡僧長生藥，遂致暴疾不救。」的事情就可能不僅僅是為了追求長生而冒險了，因為能幫助長生的藥「想當然」理應對疾病有對抗的作用！因此李世民可能是先有慢性病而後亂吃藥才暴斃了！
劉邦的這種可能性在我二十幾年前第一次看《史記》時是沒想到的，就是被一般評論者誤導成就是狡兔死走狗烹的老戲碼而已（顯然並不完全是），當時可能就是為了吸收歷史知識而看，而主要的研究核心都集中在春秋戰國尤其孫子、孫臏身上，因此沒有去思考很多君主一些行為的背後目的。這些目的一加進來，韓信之死顯然就更合理了！（也就是在這種考量下，反不反都得死。）有人說韓信可能謀反，而劉邦認為自己一死，沒人能治得了！就採用了陳平的「轉換策略」，把對付韓信的戰場直接從軍事領域拉進了大力士的領域之內！所以為什麼陳平不怕自己接下來也會是被處理掉的人而幫助劉邦呢？一來是劉邦打算對韓信用兵了，這樣一來陳平也會死，且死得更快，所以陳平的選擇其實也不多。另一種可能就是陳平洞穿了只有那些「擁兵者」才是當朝最大的威脅而自己的威脅不算什麼！因此為了避免自己死在沙場，自然也只能繼續幫劉邦！
至於蒯徹勸韓信造反，有沒有可能也是因為知悉了劉邦病重的消息而提出的建言？可能性顯然極大，只是不管有沒有蒯徹，韓信都會被講成謀反，根本沒有其他餘地！如果韓信能看清這一點局勢，那麼造反會是對他最有利的選擇！不過很可惜，善於將兵的韓信，終究是敗在了善於將將的劉邦手上。而且是敗在一個將死病重之人的手上！其死狀之慘超越了吳起、商鞅與白起，這樣的結局，自然令人感嘆！
李世民的做法
唐太宗晚年曾在《李衛公問對》中向李靖拋出一個極為沉重的問題：「漢高祖能將將，其後韓、彭見誅，蕭何下獄，何故如此？」
表面上，這是在探討歷史；實際上，這是李世民站在自己生命的終點，對身後權力真空的恐懼投射。李靖的回答極為犀利，他直言劉邦其實「非將將之君」，只是因為時勢逼得大家只能湊合在一起，一旦天下已定，劉邦無法用「道」來駕馭群雄，只能用「術」來消滅威脅。李靖推崇的是光武帝劉秀的「推赤心，用柔治」，但對於晚年身體每況愈下的李世民來說，光武帝的「柔」太慢，劉邦的「狠」又太絕，他試圖走出一條「第三條路」。
一、病榻前的倒數計時：被歷史忽視的「生理驅動力」
正如我在臉書的文章中所說的，「時間點」是解開這些帝王行為謎團的鑰匙。韓信死於前196年，劉邦死於前195年。這絕非巧合，而是一場與死神的賽跑。
劉邦深知自己病入膏肓，一旦撒手人寰，呂后與幼主絕對壓不住韓信這頭猛虎。這解釋了為什麼對韓信的處理必須是「預防性斬首」，而非等待其造反事實確鑿。這也解釋了陳平的滑頭——陳平看穿了劉邦是在為身後事「清場」，這戰場已經從軍事轉向了政治清洗，只有幫著皇帝把「擁兵者」處理掉，謀士才能活命。
同樣的邏輯，完美對應到李世民身上。李世民晚年「服胡僧長生藥」，並非單純的迷信，極可能是為了對抗某種嚴重的慢性疾病。身體的衰敗加劇了他對繼承人李治（唐高宗）地位不穩的焦慮。他不想像劉邦那樣大開殺戒，但他同樣不能留給兒子一個無法駕馭的局面。
二、李世民的「改良版」權術：恩威的代際轉移
李世民吸取了劉邦的教訓，他不想揹負「殺功臣」的罵名（如李靖所言，那是「非將將之君」的表現），於是他設計了一套極為精密的「恩義轉移」劇本，最典型的就是對李勣（徐茂公）的安排。
劉邦處理韓信是「物理毀滅」，李世民處理李勣則是「心理重塑」。他故意無罪貶謫李勣，將這個施恩的機會留給兒子李治。他的算盤是：我當壞人把在大臣打入谷底，你當好人把他拉上來，這樣他就會對你死心塌地。
這是一種比劉邦更高級、更具儒家色彩的「權力保險」。同時，為了雙重保險，李世民還啟用了一套劉邦不敢用的險棋——重用宗親。他安排柴紹之子柴哲威、薛萬徹等皇親國戚鎮守邊疆，試圖用「血緣」來填補「功勳」留下的信任缺口。
三、智者的失算：人性的不可控
然而，歷史總是充滿諷刺。李世民自以為比劉邦高明，試圖用「佈局」取代「屠戮」，結果卻證明了人性的複雜遠超帝王的算計。
他寄予厚望的宗親防線，在永徽四年（他死後僅四年）就崩潰了，柴令武、薛萬徹捲入房遺愛謀反案。這證明了「聯姻、血緣」並不是忠誠的防腐劑。而他費盡心機設計的李勣，雖然對李治展現了忠誠，但在後來武則天稱帝的關鍵時刻，李勣一句「此陛下家事，無須問外人」，間接推動了李唐宗室的另一場浩劫。
李靖在《問對》中盛讚光武帝保全功臣是「得將將之道」，李世民聽懂了，也試著去做了，但他終究沒有光武帝那種真正的「赤心」與自信。他的佈局，本質上仍是建立在對臣下的不信任之上，只不過劉邦用的是刀，李世民用的是藥與劇本。
當我們將劉邦的病篤與李世民的服藥暴斃聯繫起來，這兩位偉大君主的晚年決策就不再是單純的政治博弈，而是一個瀕死之人試圖在無常的命運中，為子孫強行釘下最後一顆釘子的掙扎。
以下節錄自《唐太宗、李衛公問對：白話譯註》。
這一段是唐太宗詢問李靖漢高祖劉邦與漢光武帝劉秀管理藝術的問題。顯然，從《唐太宗、李衛公問對：白話譯註》的資料與分析可知，李世民是在吸收了劉邦的經驗之後，嘗試著進行改良。
〈唐太宗、李衛公問對．卷下．9〉：
太宗曰：「漢高祖能將將[1]，其後韓、彭[2]見誅，蕭何下獄[3]，何故如此？」
靖曰：「臣觀劉、項[4]，皆非將將之君。當秦之亡也，張良本為韓報仇。陳平[5]、韓信皆怨楚不用，故假漢之勢，自為奮爾。至於蕭、曹、樊、灌[6]，悉由亡命。高祖因之以得天下。設使六國之後復立，人人各懷其舊，則雖有能將將之才，豈為漢用哉？臣謂漢得天下，由張良借箸之謀[7]，蕭何漕輓之功[8]也。以此言之，韓、彭見誅，范增[9]不用，其事同也。臣故謂劉、項皆非將將之君。」
太宗曰：「光武中興，能保全功臣，不任以吏事，此則善於將將乎？」
靖曰：「光武雖藉前構，易於成功，然莽勢不下於項籍[10]，寇、鄧[11]未越於蕭、張，獨能推赤心，用柔治，保全功臣，賢於高祖遠矣！以此論將將之道，臣謂光武得之。」
白話翻譯
唐太宗問：「漢高祖劉邦善於統御將領，但後來韓信、彭越被殺，蕭何也被關進監獄，這是什麼緣故？」[12]
李靖說：「臣看來，劉邦和項羽，都算不上是真正善於統御將領的君主。當秦朝滅亡時，張良本是為了給故國韓國報仇。陳平、韓信都是因為怨恨項羽不重用他們，所以才藉助劉邦的勢力，來為自己奮鬥罷了。至於蕭何、曹參、樊噲、灌嬰，全都是亡命之徒出身。劉邦只是順應了時勢，依靠這些人得到了天下。假使當時六國的後代都復國了，人人都懷念自己的舊主，那麼即使劉邦有統御將領的才能，那些人才又豈會為他所用呢？臣認為，漢朝能得到天下，主要依靠的是張良運籌帷幄的謀略，以及蕭何保障後勤補給的功勞。從這一點來說，韓信、彭越被殺，和項羽不重用范增，其道理是相同的。所以我說，劉邦和項羽，都算不上是真正善於統御將領的君主。」
唐太宗說：「漢光武帝中興漢室，能夠保全功臣的善終，只是不讓他們擔任具體的行政事務，這算是善於統御將領嗎？」
李靖說：「光武帝雖然藉助了前代已有的基礎，比較容易成功，但當時王莽的勢力不亞於項羽，而光武帝手下的寇恂、鄧禹等人的功績也未必超越了蕭何、張良，但他卻能以赤誠之心待人，用柔和的手段治理天下，保全了功臣，這一點比漢高祖要高明得多了！從這一點來評論統御將領的道理，臣認為光武帝是真正做到了。」
[1] 將將：第一個將為動詞表領導、統御、管理，第二個將為名詞表將軍。將將表統御將軍們。
[2] 韓、彭：指漢初兩位名將，韓信和彭越。
[3] 蕭何下獄：指漢高祖劉邦為了削弱蕭何的權力，設計將其下獄。
[4] 項：項羽，西楚霸王，為劉邦的對手。
[5] 陳平：漢朝開國功臣，善於謀略，曾多次為劉邦出謀劃策。張良和陳平雖然都是漢初的頂級謀士，但他們的智謀風格有著本質的區別。張良的智謀高瞻遠矚、著眼大局，更像是一位戰略家；而陳平的智謀則細膩入微、靈活應變，更像是一位問題解決專家。劉邦企圖抓拿韓信時，陳平獻計以力士取代軍隊，擒拿韓信，不以劉邦自己的短處去正面對抗韓信善於用兵的長處。又如白登之圍，劉邦被匈奴軍隊圍困不得脫身，賴陳平用計疏通冒頓單于之妻閼氏，劉邦才得以脫身。但陳平不能從戰略層面上阻止劉邦免於受困，是其智謀不如張良之處。
[6] 蕭、曹、樊、灌：蕭何、曹參、樊噲、灌嬰。蕭何，西漢開國宰相，劉邦最重要的謀臣與行政人才。曹參，漢初丞相，承襲蕭何之後，以「無為而治」著稱。樊噲，劉邦的連襟，勇猛善戰，多次保護劉邦。灌嬰，漢初名將，善於騎兵作戰，立下戰功。
[7] 借箸之謀：〈史記．留侯世家〉作「藉前箸為大王籌之」。古代用籌算進行計算，張良會見劉邦時，劉邦正在吃飯。並把剛剛與酈食其討論謀劃削弱楚國的計畫告訴張良。因此張良以筷子代替籌算幫劉邦把雙方的籌碼算清楚。劉邦聽後大罵酈食其差點壞了他的大事。因此稱為「借箸之謀」。
[8] 漕輓之功：漕是經由水道運輸糧食物資，輓是經由陸地運輸糧食物資。漢朝的後勤主要由蕭何掌管，缺少蕭何，空有張良、韓信也難以成事。
[9] 范增：西楚霸王項羽的首席謀士，被項羽尊稱為「亞父」。後來陳平使用離間計離間兩人，范增便離開了項羽，不久後就病死了！
[10] 項籍：項羽，名籍，字羽，因此又稱為項籍。西楚霸王，是推翻秦朝的重要軍事力量，也是劉邦最大的敵手！
[11] 寇、鄧：指東漢名將寇恂和鄧禹。兩人都是雲台二十八將之一。雲台二十八將是東漢漢光武帝劉秀在建立政權的過程中，擁有卓越戰功的二十八位非宗室外戚的將領。
[12] 侯君集的反叛以及凌煙閣其他功臣的下場可能是觸發唐太宗提出這個問題的原因！
對這本新譯本有興趣的讀者，可參考以下連結：
《唐太宗、李衛公問對：白話譯註》
Google Play Books Amazon Kindle Kobo Readmo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