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月會固定去各個業者的倉庫進行稽查，月初與主任討論行程已經成為慣例。
摸索了數個月，多少和主管有了些許默契，我會先確認業者的名單，勾選幾個建議的對象，再和主任進行討論。
不過大多數時候，主任都是隨自己的心意去隨機挑選業者就是了。
某個地大業績大的業者，我一直沒機會去看看，這次多方暗示了主任，然而主任審閱了名單，指向另外一家碾米廠。
「就去這家吧。」主任選的米廠，不遠不近，因為穀堆曾經倒下來重新堆疊，前陣子我才和同仁去過一次。
「他們都疊得太藝術了，家醜不可外揚，我們先去，不要被其他辦事處的看笑話。」主任說明理由。因稽查業務是交叉執行，除了自家業者之外，我們也會去看其他縣市的倉庫，能防弊、也能互相交流。
點點頭，我向主任確認時間及名單，回到辦公室進行事前作業。這些流程稍稍繁瑣，但已經逐漸成為習慣，不必做一步就看一次筆記。
稽查當日，負責帶隊的主任、倉儲主辦的我、負責檢驗的同事、兩位協辦，加上司機，浩浩蕩蕩出門去。
一抵達，協辦就開始熟練組裝筆電跟印表機。這家碾米廠的辦公室很簡單，簡單到沒有電腦使用，需要自己帶過去。出門在外，各種克難總是有可能遇到，記得協辦小言手邊有份清單，寫著哪些業者要自備筆電、哪些業者缺少特定工具等等。
協辦太強大就沒主辦的事，沒什麼用處的我乖巧看他們將電腦打理好，接著他們揹起取樣工具，跟著主任走向倉庫。
……等等我啊！
抓著報表，我快步跟上。
這個業者的稻穀以一種神秘、奇形怪狀的方式堆疊，不同於常見的水平交錯疊加，業者選擇先以縱向交互疊放後，再水平放置。
看起來也是……有模有樣？
「等等上去就知道了。」小言告訴我。
這座穀堆的資料我看不太懂，我困惑的拿起資料比對相對位置。正思索著，沒注意到堆高機已經從另一側駛過來，轉頭一看，主任跟兩個協辦都上去了，剩我一人在地面，瞠目結舌。
喂我落單了耶！
這時候我該做什麼？呃……
我苦惱起來，只能默默等待上頭的人馬完成取樣工作。
「剛剛你在下面幹嘛？」下了穀堆，主任看見無所事事的我，輕輕瞪眼。
「我在看這堆的數據。」我回答，有點瑟縮。
「所以你應該做什麼？」主任聽了不大滿意，再問。
「我就沒跟上車哇。」開放式的問題讓我招架不住，忍不住脫口而出抱怨的話語。我才想抗議怎麼每次都放生我。
來倉庫幾次了，我依舊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好像有許多大家都知道、而我不知道的常識，往往讓我措手不及。
「你要拿測距儀打長寬啊。」主任一副「這不是廢話嗎」的語氣。
原來在下面也可以打距離嗎？還以為要上去才可以。
我趕緊拿出測距儀，嘗試進行測量。堆高機又開了過來，準備帶我們上另一座穀堆。
這次我總算來得及跟上，蹲在鐵籠的一角，隨著機械運作的震動一起上升。
稻穀很高，顯得屋頂很矮。一側有一個狹窄的路徑可以行走，但旁邊就是穀堆邊緣，人身安全什麼的直接當作雲煙。
再次拿出測距儀，我想按下測量鍵，但看著那個不規則的表面，呆愣了一下。
在下面看還好，一上來才知道這些穀袋根本都是隨意堆放，起起伏伏錯落在各處，能夠維持形狀而不搖搖欲墜，很是厲害。
不對，上次小地震才塌了一角下來而已，一點也不堅固。
「就說吧，上來就知道。」小言稍微提點我怎麼量，但沒多久後，我宣告放棄。
太過藝術了。這已經不是用長乘寬乘高算體積的數學題，而是通靈題來著。
下了穀堆，繼續清查每座倉庫。經過一座倉庫，位置圖寫著空倉，但有一個個大型白色袋子，整齊放置在倉庫一側。
主任停下來看了看，我不明所以，想湊上去了解，而他又邁步向前。
清點完畢，沒有異常。檢驗人員做他的驗米任務，確認新鮮度及品質，而我開始做表，將方才清查的資料填入。
欸？現在才發現有加工中的數據，這個要怎麼寫啊？
我捧著資料詢問主任，再次獲得一個瞪眼外加小小挑眉。
「剛剛不是有經過成品區？看到加工單，到現場就要注意成品數量，我剛剛算了，是XXX包。」
那語氣沒有不耐，只有一貫的理所當然與無法理解我的理解。
相較於在公糧領域打滾多年的前輩，我的問題似乎都不該存在，都是再自然不過的直覺動作。
然而這些理所當然，對我這個新手而言都很不平凡。
話說原來剛剛那些袋子裝的是加工後的成品嗎？只看一眼就算出數量，這個給我再多年的歷練我也辦不到啊啊啊！
我捧著資料再度回到電腦前面奮戰，整理完數據，印出來給主任過目。
「……不是寫在備註，是寫在數量上面，還要折算回去稻穀。」
欸！好，改改改。
「不是這樣寫。對了，位置圖記得標出成品區。還要修改某某倉跟某某倉——」
改改改……
檢驗人員已經完成檢驗，將紀錄表拿給我謄寫，而我依舊跟數量搏鬥中。
跟主任來來回回數次，每次他的提點我都自認為了解，改完才知道原來他不是這個意思。
知識水平的差異甚大，形成一個無法立即跨越的鴻溝。然而當我將最終版本呈給主任看、主任也點頭批准的時刻，我想我又成長了一大步。
那是總有一天能達到的境界，並非遙不可及。
此時的我仍然覺得每件事物都很特別、相當不平凡，也許某天開始，我也會覺得一切都很理所當然。
在這個「某天」到來之前，就繼續體驗新手時期的各種不平凡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