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二○二一年暑假投入平台寫作,設置〔韓孟子的藝文沙龍〕,原意在為寫作同好提供一處開放而多元的交流空間。其間,得知馬水金先生亦登錄成為會友,於我而言,實是一份格外深切的欣喜。
馬先生年齡略長於我,乃台中市之文壇耆宿。回想當年,我尚在中文系擔任小助教時,他早已是〔民聲日報〕文藝副刊編輯。彼時的我,作品初試啼聲,多半投寄該副刊,並蒙刊登。今日回望,那些文字或仍稚嫩,卻標記了我寫作生涯的重要起點;而馬先生,正是那段時期的知音與引路人,至今仍令我心懷感念。
若從更宏觀的角度觀之,半世紀前的台中文壇,雖有報刊園地,然對初出茅廬的年輕作者而言,真正的發表機會並不寬裕。當年〔台灣日報〕與〔民聲日報〕長期設有文藝副刊,不以名氣取人,而重在文字本身的誠懇與潛質,為中部地區的文字青年提供試筆、磨鍊與累積的空間。其所發揮的功能,不僅是刊登平台,更近乎一座不立名目的文創學院,對地方文學生態之培育,功不可沒。馬水金先生,正是在這樣的歷史位置上,長年默默承擔守門與引導的角色。
然而,人生際遇有時並不循常理展開。馬先生後來不幸遭遇牢獄之災,離開熟悉的編輯崗位,進入高度受限的封閉空間。正是在這樣的生命低谷之中,《面壁》一書悄然成形。
水金兄於二○二五年十月出版《面壁》,此書所收篇章,多寫於獄中。面對孤絕而漫長的時日,他並未以怨懟為書寫主調,也未讓苦難淹沒文字的分寸;相反地,選擇與自身對坐,與語言對坐,在沉默與規訓之中,重新檢視生命的重量與文字的責任。
「面壁」於此,不僅是一種象徵性的修行語彙,更是極為具體的存在狀態——既是身之所處,也是心之所向。獄中書寫,使其文字愈發內斂、節制而冷靜;不事控訴,卻處處可見生命被壓縮後所顯露的真實輪廓。
因此,《面壁》不僅是一部特殊處境下的寫作結集,更是一位長年與文字為伍的編輯,在失去外在位置之後,重新確認內在秩序的誠實紀錄。於一個習於即時反應、快速表態的時代,此書所呈現的,正是一種尤為難得、值得珍重的書寫姿態——願意在孤獨中思索,在沉默中推敲,為文字保留其應有的尊嚴。
謹以此文,祝賀《面壁》一書順利出版。此書不僅標記馬水金先生個人書寫歷程中一個沉重而重要的節點,亦為台灣文壇留下在逆境中守護文字、於靜默中堅持書寫的誠實見證。願此書得以被細讀、被珍重,在時代喧聲之外,為後來者保存一份不被奪去的文字尊嚴。

馬水金《面壁》文學街出版社,2025/10/01初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