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是上小孩的課，我的肚子就會很餓

在小學的寫作課告一段落，目前以大人的寫作工作坊為主。大人的寫作課上起來雖然勞心，但比較不勞力，跟小孩的課完全不同──上大人的課腦子會塞得很滿；上小孩的課則是肚子很餓。最近因緣際會臨時代班幾節小孩的藝術課，心得是──不管是寫作課還是藝術課，只要是小孩課，我的肚子就會很餓。

因為要一直接招。

我先帶小孩們讀《我等待…》。《我等待…》是一本繪本，作者利用一條紅色的線，串起了人生中一個又一個故事。小男孩拉著一條紅色的線，說我等待長大；爸爸拉著紅色的線拖著兩個小孩的車車，說等待他們長大。紅線扮演著畫面中的連結或關鍵，所以我想，或許也可以引導小孩利用紅色的線來說故事。

繪本才剛拿出來，小八和另一個高年級男生就說，「這個盧老師帶我們做過。」喔？所以你們之前創作了怎樣的故事呢？他們說忘記了（但可能只是嘴巴上這樣講）。

小孩們都圍過來了，準備要講故事了，這時有個小女孩說肚子好餓，可以吃麵包嗎？其實肚子餓了想吃麵包就吃麵包，可是我又擔心她吃了其他小孩看了也說要吃麵包。其實吃麵包根本不是重點，重點是上課時間很短，如果這個小孩吃麵包那個小孩吃麵包，上課時間就被吃完了。其實上課時間根本也不是重點，重點是本來屬於小孩自己的問題但她丟出來問我，而這個問題不只是麵包的問題，而是大人和小孩權力關係的問題，但是我們課堂上幾乎沒有時間討論和處理這一類的問題啊……。當她問題丟出來而我聽到她問題的同時，我的腦袋已經不曉得轉了幾回，然後我聽見我自己說：「你現在真的很餓嗎？」小女孩說：「很餓。」

小女孩說：「我可以去外面吃。」我想著不行不行，小孩好不容易才圍過來，你又去外面吃那還得了？但我沒這樣講，我還在想要怎麼回答時，已經有小孩說趕快講故事，結果我竟然瞬間忘了回答，我開始講故事，所以那個小女孩最後到底有沒有吃麵包，我也不知道。

開始講《我等待…》，小孩雖然有點吵但是很買單。講完故事後，我拿出自己預先做好的，以migu（編按：瞇的狗狗）為主角的紅線故事。小八說要做這個喔，我可以不要做這個嗎？我想要做自己想做的。我說你想做什麼你就做啊。

其他的小孩倒是興致勃勃，他們喜歡狗狗，也喜歡migu。讀完migu的紅線故事後，我說那換你們想想看，你覺得紅色的線可以是什麼呢？小孩們就開始做，有好幾個都做了以狗跟貓為主角的故事（這不是我的原意，我只是拿migu當示範啊！）小孩們各自開始畫起來了。

三年級的小潔畫了家裡的貓咪，用繩子牽著（應該是想像的）。小潔用線條掌握物體型態的能力超強（請看第一格第三格貓咪蹲的姿勢）；畫面構圖也很強（上面那排都讓人物的一部分超出畫面外）。不曉得她為什麼會這樣畫？是因為繪本看很多嗎？小潔是那種一開始畫就自己會批拉啪拉完成的那種，屬於很投入在自己作品裡的類型。

由於是臨時代課，所以有些小孩我叫不出名字。這張圖的作者應該是四年級我猜，她拿家裡的狗狗當主角。動物和物體的型態雖然掌握得不是那麼好，不過她一點也不在意，不會擔心自己「畫得不好」而不敢畫（我覺得這點很重要，因為我發現有不少年紀大的小孩會在意自己畫得好不好，不曉得是不是受到大人影響）。

然後最後一格，她畫主人的手上拿了麵包。嗯，麵包，這個女孩就是剛剛問我可不可以吃麵包的那個女孩。

這張圖的作者是男生，可能是三年級或四年級。他的故事非常特別，紅線的使用也很特別。本來想要講一下他寫的故事，但想想還是先不要講好了。我很好奇大家會讀到怎樣的故事。

這個故事就要特別講一下了。老實說，這個故事一下就講完了──「這個是多拉A夢的鬍子，這是多拉A夢的頭髮，這是多拉A夢口袋，這是多拉A夢的三角褲，這是多拉A夢的眼睛，這是多拉A夢的嘴巴。」這個小男生一下子就畫完了，一下子就講完了，然後一下子就想要出去玩了。

小男生講完故事後問我，可以出去玩了嗎？這時候migu剛好走過來。migu靠近我們，我說migu你要聽故事嗎？可是我們剛剛已經講完了耶！小男生就說migu會聽故事喔？我說會喔，牠會在旁邊聽。小男生說，那我要再講一遍給migu聽。

之前看新聞，說可以訓練狗狗成為陪伴犬陪小孩閱讀，當時想說真的有用嗎？沒想到今天竟然就在教室發生。不曾刻意訓練migu成為陪伴犬，但因為migu很穩定，學校也不反對讓狗狗進教室，再加上這個課的小孩都喜歡狗狗，這件事就這樣自然的發生了。

小男生講完故事後，另一個小孩也拿著他的故事，「我也要講故事給migu聽！」

小孩想要讀故事給migu聽令我感到驚奇，但後來發生的事卻讓我有點緊張。我去看另一桌小孩的圖的時候，剛剛那個小男生竟然開始追起migu。他想跟migu玩，學migu趴在地上，然後追著migu跑。我說不要追migu喔，牠會緊張。然後我又繼續看小孩的圖，突然間聽見小孩說migu跳上桌子了。

小男生對migu非常好奇。

小男生太想要跟migu玩，migu一緊張就跳上桌了。migu跳上桌，踩髒小孩的圖畫紙，還差一點滑倒，小孩們嘻嘻哈哈說migu跳上桌子耶。我趕緊抱migu下來，對追migu的小男生說不要再追migu了，我知道你是想跟migu玩，可是你這樣追牠他會很緊張。

教室一團亂。

migu跳上桌的時候，學校有另外兩位老師也在場，他們剛好在記錄小孩的作品。老實說我有點擔心他們會生氣，但是沒有。老師們對migu很好。

當天還有另一種狀況。讀小一的小地瓜，本來說他畫不出來，但後來卻做出很驚人的故事（他的故事要從下面那一排下往右讀，再由左往右讀上面那一排）。第一格他用紅線做了個……嗯，長在地面上的作物，我說是草莓嗎？他說不是！是紅蘿蔔！（我本來想跟他說可是紅蘿蔔是長在土下面，想想後覺得算了）。然後第二格紅線依舊是紅蘿蔔，然後小地瓜就停下來了。

「我不知道要怎麼畫……」小地瓜說，「我可以不要都用紅線嗎？」我說我們可以一起想想看，但你不想用也是可以。然後他在那邊想，好像想不出來，「我不知道要畫什麼……」他這樣講的時候，感覺不是不想畫，而是因為想不出來要畫什麼，有點煩惱，然後有點心情不好。我就跟他討論，紅蘿蔔長大了，那然後呢？它會變成什麼？我先亂講喔，它突然長出翅膀，往天上飛。小地瓜說不要，然後繼續用筆在紙上畫，畫咖啡色的土。

過了一會我去看他的時候，他畫了第三格，「有人來把金幣挖出來。」「金幣？為什麼有金幣？」他帶我看第二格，「因為有一顆紅蘿蔔爛掉了，有人把金幣埋在那裡。」「結果被人發現，然後有人去把金幣挖出來？」。「對。」

我再過去看的時候，小地瓜完成了最後三格。我一看，我說，「好慘。」他開心的拿這張畫，給另一個大人大Q看，「你看，我做了一個超級有趣的故事。」大Q說什麼故事，小地瓜就開始講，「那個人偷了他的金幣，然後那個人就開槍打那個人，然後那個人就死了。被埋起來。」小地瓜用紅線替那個人做了一個墳墓。

大Q說，好慘喔。小地瓜說，這是我做過最有趣的故事。

這是亮亮第一次在課堂上完成作品。其實我也不確定是不是第一次，但這是我代的課的第一次。上一堂課，她幾乎整節課上都在玩顏料，她用筆沾著水彩顏料，滴到水裡，然後在表面畫圈圈。「你看，」我說很漂亮，好多漩渦。

這節課一開始，她也幾乎在塗鴉，並沒有管我要帶他們做的東西。但最後她還是一格一格畫了。看起來是在學小地瓜，但她講的故事不太一樣。她很晚才開始畫，我本來以為她可能還是不想畫，但快要下課的時候，她開始畫了。

她慢慢的一格一格畫。下課時她媽媽來了，她還在畫。亮亮不急，其實我跟她媽也不是真的很急，只是想著等一下學校替代役哥哥要關門了。替哥來關窗戶了，我不想催亮亮，可是又有點不好意思。媽媽說亮亮呀，你要不要回家畫？亮亮沒有回答，繼續畫。我不曉得媽媽的心情是怎樣，我是很希望亮亮可以慢慢畫又可以快快畫。

替哥又進來一次了，說我們要準備關門了喔！我說亮亮呀，替代役哥哥要準備休息回家了喔，他的肚子很餓了，我的肚子也有點餓（是真的）。亮亮開始加快速度，但我真的不想催她，因為她難得開始畫，而且想要完成。

其實作品有沒有完成沒有那麼重要，真的，她想要完成的心情反而比較重要。我一面把桌上收拾乾淨一面慢慢等，我擔心拖延到替哥下班休息的時間，可是又不想催亮亮。其實時間並不久，延後的時間大概才十到十五分鐘；可是那十五分鐘，感覺好久。

亮亮在畫時候一點也不急，她說再加一個十字架就好了。要是上課可以不用有時間限制就好了我這樣想著。但其實也沒有人催我，是我自己在拉扯。

亮亮終於畫完了。我肚子好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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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宅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