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到底有沒有學會寫詩的方法?」「有啊就是放鬆寫就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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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到底有沒有學會寫詩的方法?」「有啊就是放鬆寫就好啦!」

更新於 發佈於 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台北詩歌節的「詩人進校園」活動run了兩輪,讓我覺得小孩說的「只要會寫字,就會寫詩」不是歪打正著。

所以後來,我將這個活動帶到與基金會合作的蒲公英計畫,這個月去的學校是台東的兩間小學,對象是五六年級的學生。在去之前我在想,嗯,不曉得台北的學生跟台東的學生,他們對詩的解讀的反應有什麼不同?他們寫出來的詩有什麼不同?

當然,因為我去過的學校還不多,不能就此作為定論,沒辦法說「台北就是怎樣怎樣喔,台東就是怎樣怎樣喔……」所以請大家把它當作一個小小觀察就好。

對〈學習單〉的反應

聽完一個故事
要寫學習單
讀完一冊繪本
要寫學習單
看完一部電影
要寫學習單
爬完一座山
要寫學習單

老師,你看過的學習單
多過我們任何人
你從我們的學習單上
學到了什麼?

蝸牛爬到高高的樹頂
牠寫了什麼學習單?
鮭魚游回遙遠的故鄉
牠寫了什麼學習單?
風吹進破了的教室窗戶
它寫了什麼學習單?

不,風只吹走了我們的
我們的學習單

讀完這首詩,請交一份學習單。

──鴻鴻,〈學習單〉(節錄)

我記得台北的小孩讀完〈學習單〉之後,都哄堂大笑。真的是哄堂,笑得不能停下來那種。然後許多學生後來寫的詩都與功課、作業壓力有關,不過,台東的小孩就比較沒有這樣的現象。台東的小孩讀完之後,也有笑,但呵呵兩聲就沒了。然後有小孩寫了一首跟學習單應該是有關的詩,它長這樣──

台東小孩的詩。五年級。

台東小孩的詩。五年級。

因為我跟那個小孩不熟,所以我不太確定他是不是真的喜歡作業單啦 XD 但我可以確定的是,台東小孩寫的詩,幾乎很少跟課業壓力有關。

而台北的小孩寫的跟〈學習單〉有關的詩,長這樣──

台北小孩的詩。六年級。

台北小孩的詩。六年級。

對〈為什麼〉的解讀

還有一個比較大的差異是,對〈為什麼〉的解讀。

〈為什麼〉

女詩人是女詩人
男詩人是詩人

女畫家是女畫家
男畫家是畫家

女總統是女總統
男總統是總統

女人是女人
男人是人

──瞇

我記得帶台北的小孩讀這首詩時,他們很快的就解讀出這首詩想說的是性別刻板印象,還有個小孩因此寫了──

為什麼女護士是護士
男護士是男護士
為什麼女醫生是女醫生
男醫生是醫生

而台東的小孩對〈為什麼〉的感應似乎比較慢,一開始討論的時候,很多人一臉這首詩在幹嘛的表情。之後慢慢帶他們一句一句讀,我說,女詩人是「女」詩人,那為什麼男詩人不叫「男」詩人?女畫家是「女」畫家,那為什麼男畫家不叫「男」畫家?為什麼男生不用特別強調那個「男」?女生就要特別強調「女」?

慢慢講,慢慢帶,慢慢有小孩開始說,「因為做那件事的女生比較少……」嗯,這樣講也是沒錯啦,但為什麼做得比較少就要特別被強調性別呢?然後開始慢慢有人說,「有的人覺得某些工作就應該是男生來做……」慢慢帶慢慢討論,小孩開始比較知道這首詩想說的東西。但整體來說,他們對「性別刻板印象」這個東西好像比較無感,他們好像比較讀不出這首詩裡的「質疑」。他們提出的都是「現象」,而沒有人提出這個現象有「哪裡」不太對勁。

以上是我覺得台東小孩跟台北小孩,對詩的反應比較不同的兩個點。但在感受和創意方面,台東小孩和台北小孩都各有觀察。之前的文章分享過台北小孩的詩了,這篇來分享幾首台東小孩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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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寫可以不要寫!

老實說,每次我去帶小孩寫詩,他們寫出來的東西都很令我驚奇。那麼小孩平常時候寫不寫詩呢?我想應該是沒有,或許對他們來說,詩是很難的東西,有一定「樣子」的東西。所以我去跟他們談詩的時候,其實幾乎沒有說「詩」是什麼,就只是帶他們讀詩,去感覺詩,然後跟他們說「你們想寫什麼就寫什麼」。

一開始邀請他們寫詩的時候,我可以感覺到有些小孩會很直覺的抗拒,儘管他們在前一刻明明就討論得很熱烈。但一旦提到「寫」,有些小孩就皺起了眉頭,然後我就趕快說「不想寫可以不要寫」,我要一直強調這件事,先卸下他們的心防。

我說你們想寫什麼就寫什麼,一開始不知道要寫什麼想要亂寫也沒關係。然後小孩質疑的表情就開始鬆開,一直到有人寫了一個東西,拿給我看。其他小孩發現好像真的想寫什麼就可以寫什麼耶!然後紙張就像雪片般飛來。

然後,我發現小孩敢不敢寫,跟大人真的有很大的關係。

這次我去台東的兩間小學,其中有一間學校的老師聽到小孩的詩裡有髒話也沒關係,坐在後面靜靜的聽然後偷笑。而另外一間學校的某個老師,我們在上課時他沒有跟課,所以他不太知道實際上課程的狀況是如何,我們究竟做了些什麼。但在下課前那位老師來了,他來的時候小孩正在興頭上,正在把自己剛寫好的東西交上來,場面有點亂。那位老師可能覺得小孩那樣對「我」不禮貌,所以口氣稍微嚴厲的控制了一下場面。但那一控制整個空氣好像突然凝結一樣,亂哄哄的聲音突然被吃掉一樣。

那位老師等小孩都安靜後,說,你們那麼吵怎麼有辦法學到東西?「你們到底有沒有學會寫詩的方法?」老師問。小孩很安靜,沒有人敢回答。沒人回答,所以老師又問了一次。我在旁邊覺得有點尷尬,有點緊張。

「到底有沒有學到啊?寫詩的方法是什麼?」老師又提高了音量。這時有個小孩小小聲地說:「有啊有學到。」老師問:「是什麼?」

小孩說:「就是想寫什麼就寫什麼,放鬆寫就好啦。」

說真的,寫詩當然不只是這樣。但是當我看到那位老師跟小孩之間的對話,我真的覺得,想寫什麼就寫什麼,放鬆去寫,或許是對寫作來說最重要的,第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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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瞇的沙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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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知道當我跟小孩說「不想寫可以不要寫」,對他們到底會產生什麼影響?小孩會不會真的就都不寫了;還是,因為寫作這件事的權力回到自己手中,小孩反而因此可能愛上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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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他會用鏡頭,感覺有一種在「控制」別人的感覺。我問了他一個問題:「會用鏡頭」跟「會用文字」,差別在哪裡? 他說會用鏡頭像是控制別人看到的畫面,我就想,那麼會用文字呢?會用文字是不是也控制了別人讀到的畫面?想到的東西?
長的東西就不是靠「想寫」與「時間上餘裕」就可以完成的。長的東西距離自己想寫的那個當下,已經有段時間,它幾乎都是被包起來的狀態。被包起來後就要這裡去戳那裡去戳,看戳哪裡會有東西流出來。當然,要戳什麼地方也不是亂戳,多半都是按著線索戳,像醫生看診。
前陣子想,「不想寫可以不要寫」好像太聚焦在小小的事,就是那幾個學生,我跟他們之間發生的事。雖然這些課程記錄對我來說很有用,但坦白說隨著訂閱人數下滑,我也在想,這些聚焦在小團體上的思考,對大家來說有用嗎? 想著想著,我發現自己竟然被數字綁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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