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家的一日廚房
潘家欣
2017-08-30|閱讀時間 ‧ 約 13 分鐘

生活設計魂——顏水龍

你，今天，文青了嗎？
閱讀《小日子》、《KINFOLK》，著迷於無印良品的簡約肥皂盒，信仰柳宗理的鐵鍋廚具，在迪化街狂掃手工竹編小籐籃，到林百貨購買藍染小包與藺草筆記本，配戴日本手工製框眼鏡，用美麗的手工陶瓷馬克杯喝咖啡……2017年的文青標誌之一，就是追求生活用物的美，相信細微的美感追求，有助於世界和平。
不過，其實文青們都落伍了，這些顏水龍在八十年前就開始做啦。
顏水龍，1903年出生於台灣台南下營，是廣告人、油畫家、民俗工藝研究學者、美術教育家，也是台灣第一個提倡企業識別系統的平面設計師（而且老婆超正der）。這麼威?!
青年時期的顏水龍（攝影：臺灣新民報社調查部／臺灣人士鑑，1934）
青年時期的顏水龍（攝影：臺灣新民報社調查部／臺灣人士鑑，1934）
其實顏水龍是個孤兒，1910年前後，父母相繼過世，與姊姊、祖母相依為命，十二歲祖母過世、十四歲姊姊出嫁，顏水龍就只剩下自己一人了。
或許正因沒有家人的關係，顏水龍的青春歲月，正可以好好充實自己，既然沒有甚麼好失去的，倒不如把握時光，追求自己的興趣。因此他在十七歲時便辭去教職（十五歲就開始工作啦！），前往日本學習美術，兩年後考入日本東京美術學校的西畫科，就讀西畫科的期間，顏水龍主要受教於藤島武二 （1867-1943）與岡田三郎助（1869-1939）兩位畫家。
藤島武二的畫風緊緻優雅，強調「單純化」的畫面秩序，這一點影響顏水龍極為深遠，例如顏水龍描繪的《山地姑娘》（1989），就與藤島武二的《芳蕙》（1926）非常相似，單純化的線條，反而更能襯托女子自然的氣質，簡化的山脈背景對比出繁複華麗的刺繡與貝珠，富裝飾性的頭飾與服裝象徵著畫中人物的身分地位——魯凱族少女在頭上佩戴百合花，代表她的品性高潔，百步蛇圖紋則為貴族頭目的象徵。
顏水龍《山地姑娘》，1989，油彩、畫布55 × 46 cm。Source: 視覺素養學習網
藤島武二《芳蕙》，1926，油彩。Source: 心の時空
岡田三郎助則擅長以優雅流暢的筆法作畫，他的作品不僅追求人物之美，也仔細描繪了日本和服、傳統器物的細膩動人（擺惹未，陳澄波也在他所開設的本鄉洋畫研究所習畫過唷）。岡田對於美術工藝極有研究，家中收藏了大量古代織品，本身也致力於傳統生活工藝品的藝術化，所以經由這兩位大師的教導，顏水龍的畫作與同期的台灣畫家有個很大的不同點，就是他非常關注生活用品的美感細節。
岡田三郎助《婦人像》，1907；油畫，73.3 × 61.5 cm。現藏於普利司通美術館。Source: Google Arts & Culture
當顏水龍在東京美術學校一路半工半讀念畢業了，滿懷壯志的要回家教書，用美感改造台灣時，卻發現唉呀，僧多粥少，石川欽一郎連自己的門生都安插不到職位，哪輪得上顏水龍呢，畢業即失業，怎麼辦？
沒錯，就是再去念個碩士，所以他又回東京美校繼續念研究所惹Orz。1927年3月，東京美術學校畢業，9月考上該校研究科。同年7月，顏水龍與陳澄波、楊三郎、倪蔣懷、陳植棋、李梅樹、郭柏川、廖繼春等人組織了「赤島杜」畫會。赤島社在其創始宣言中表示這個繪畫團體是為了「忠實反映時代的脈動，生活即是美，吾等希望始於藝術、終於藝術，化育此島為美麗島」。
這次念研究所時，顏水龍向留學法國的和田英作教授學習油畫，想不到研究所唸完回台灣，還是沒工作，顏水龍一度想要學高更跑去山上當巡查（就是警察啦），好好學習原住民文化，但是被好朋友們阻止惹，大家幫忙出錢出力辦畫展，讓顏水龍去法國繼續深造，尤其在台中舉辦畫展時，獲得霧峰林家出資贊助，1929年，顏水龍就去巴黎惹。
背負著親友與收藏家的期待，顏水龍來到巴黎，立刻跑去跟馬爾香（Jean Marchend, 1882-1941）與雷捷（Fernand Léger, 1881-1955）學畫（沒錯，就是立體派大師的那個雷捷喔），之後又結識了野獸派大師梵・鄧肯（Van Dongen，1877-1968）。與所有留法的學生一樣，最讚的課外進修就是去羅浮宮臨摹油畫了，在臨摹安格爾、提香等古典大師作品的時候，顏水龍也深入研究了畫布、顏料的材質，例如曾有波蘭畫家教他，在畫布上先敷上一層土黃色顏料，再塗上白色，隨著時間過去，白色會慢慢顯現出底下的色彩，變成優雅的象牙色。這些材料學的根基，正是顏水龍與其他台灣畫家不同的地方，同時在法國看到的街景、廣告設計、老師們作的插圖和馬賽克鑲嵌，在在都形成顏水龍的養分。
當顏水龍因肝病不得不停止留學，回到台灣時，他還是沒有找台灣的工作，卻找到大阪去啦。1933年，顏水龍任職於大阪的「株式會社壽毛加社」（今スモカ齒磨株式會社，製售齒磨，即牙粉），從事廣告設計，是台灣人的第一位專業廣告人。
顏水龍，日本齒磨スモカ廣告海報，1934年印刷。（很明顯這意思是說吸煙會讓牙齒變黑QQ但是用我家牙粉讓你維持白帥帥） Source: Kaishaochen @wikimedia  
當時的藝術家頗看不起廣告設計，認為商業氣息太重，會損傷藝術創作的純粹，但是顏水龍的廣告設計融入了精確的視覺藝術語言，他的牙粉廣告訴諸強烈對比，加上幽默的用語，非常受到好評。同時，因為在日本、法國被「美」洗禮了，顏水龍好想把台灣變成毫無疑問的美麗島啊，他認為當務之急，是要培養優秀的工藝人才（就跟德國包浩斯學校一樣），所以當他在日本考察了日本的工藝學校之後，就非常想要成立台灣的工藝教育機構。
1933年到1944年之間，顏水龍除了日本的廣告工作外，也受臺灣總督府之聘回臺推廣工藝美術，考察台灣各地的竹子工藝、藺草編織、藍染…..認真挖掘台灣原有的民俗工藝之美，連日本學者柳宗悅（就是柳宗理的老爸，日本民藝之父啦）也稱讚台灣的竹藝實在不錯不錯，如果可以精緻化就更讚惹。
但是要精緻化手工藝產業，談何容易？教育、訓練、製作、銷售，環環相扣。
顏水龍多次向日本政府申請成立工藝專門學校，都未能如願；1940年才終於申請到殖產局的補助，於台南學甲鄉北門地區成立「南亞工藝社」，之後參與組織「台南州藺草產品產銷合作社」，改良當地的鹹草（三角藺）編織，開發出美觀又實用的拖鞋、提籃，為當地增加了不少的收入。竹藝方面，他在1942年在台南自費創立「竹藝工坊」，隔年則參與組織以關廟為中心的「竹細工產銷合作社」，完全生根故鄉；當時柳宗悅跑來台南參觀就是由顏水龍親自接待的。
這套桌椅是顏水龍為自己90大壽展而特別設計的作品，並請工藝大師李榮烈製作。自己過生日自己設計作品，這就是設計魂啊。
擺惹為，因為赤島社的成員都太優秀、太會東跑西跑了，日本法國到處跑，所以後來只好解散，1934至1937年間，顏水龍與楊三郎、廖繼春等人重新合創了以台灣、太陽合名的「臺陽美術協會」與「臺陽美術展覽會」（這些人到底是有多熱情）（為什麼顏水龍可以作這麼多事情啊）。
繼1942年在台結婚後，1944年，顏水龍終於結束台日兩地跑的漂流生活，回台定居，隔年被台南工業專門學校（今成功大學前身）建築科聘任，教授素描與美術工藝史，同時繼續研究推廣、台灣的工藝美術作品。直到年過80歲退休（才去專心畫畫），顏水龍先後被台南家政專科學校（今台南應用科技大學）以及實踐家政專科學校（今實踐大學）等校聘任，對教育做出很大貢獻。
在台南家專的期間，他終於可以成立美工科，為台灣的美術工藝教育好好的付出心力。1952年他出版《臺灣工藝》，書中特別論述到原住民藝術的水準超高，更主張可以利用台灣本身出產的優質材料（如竹子）結合原住民的強大手藝，做出優秀的工藝產品，然後銷往世界。可惜的是，直到今日，台灣本土的手工竹藝產業大量衰微，東南亞世界取而代之，我們仍看不見顏水龍構想的美好願景。
復刻版《臺灣工藝》書封；從照片剪影推估顏老先生可能有八頭身的身材比例，年輕時又高又帥是真的！Source: 聚珍臺灣（這邊買書比較便宜）
除了工藝教育的推廣之外，顏水龍亦涉足都市設計領域，例如他應高玉樹先生邀請擔任臺北市顧問時，便以年輕時在巴黎香榭麗舍大道的經驗為靈感，提出了敦化北路、仁愛路寬闊林蔭大道及仁愛圓環的構想，當時還被恥笑說沒事設計這麼大一條路，超浪費建地，但如今，這條L型大道成為壅塞都市中的美麗風景。
這就是有遠見的設。計。力。啊。
顏水龍晚年藝術作品，大多是以原住民為題材的繪畫創作。一生提倡大眾生活品質提升、注重細節規畫、追求整體人民幸福感的男人，也不可能對於原住民權益視而不見，他在1982年的《蘭嶼所見》這件作品中，描繪達悟族人面對漢族物質文明的侵襲、面臨島嶼被堆放核廢料的無助，畫面中心的嬰孩何辜，為何出生就要承受漢人政府的不公對待？
顏水龍《蘭嶼所見》，1982；油畫 ，72.5 × 91 cm。Source: 視覺素養學習網
最後必須要提，顏水龍在巴黎時還學習了必殺技：馬賽克鑲嵌。
這種建築工藝以磁磚碎片組成，又環保又美麗，又可以防水抗日曬，實在是太適合台灣的大型公共藝術惹。1961年起，顏水龍陸續製作了一連串的馬賽克壁畫，例如1961年受關頌聲在死前所託的臺灣體育大學、台中體育場外牆的《運動》、1966年在台北日新大戲院牆上的《旭日東昇》，1969年台北劍潭公園牆上的《從農業社會到工業社會》。
其中，1964年為台中自由路太陽堂餅店所製作的《向日葵》壁畫尤其精美，同時顏水龍還為太陽堂設計了一系列的LOGO、包裝紙、包裝盒、室內設計、建築設計、連太陽餅的製作都參與其中（欸連產品開發都參一腳，是否太猛）……可說是台灣第一個使用CIS企業識別標誌的設計案（啊啊啊啊那個包裝盒好美啊我豪想要啊）。
Photo source: 陳凱劭 @wikimedia
  • 顏水龍，台中市太陽堂餅店向日葵馬賽克鑲嵌壁畫，1964。顏水龍晚年時受訪，常被問及最喜歡哪件馬賽克作品，據說他的回答就是「台中太陽堂的『太陽花』（向日葵）」。但在戒嚴時期，因為「太陽」是中共領導人毛澤東宣傳常用的象徵物件，警備總部等國民黨特務組織及警察都腦補（開腦洞）太陽花有「為匪宣傳」的嫌疑（那曬到太陽不都是在「被匪宣傳」？）而去騷擾店家，迫使店家將太陽花壁畫用木板封住，直到解嚴後才重見天光。幸好顏水龍相當長壽，不然這可能會成為他一生的遺憾。
來一張太陽花近照。  Photo source: 狂熱與放手  ←連結中有更多細節的照片唷
看到這邊，顏水龍這個男人已經跨領域跨到沒有極限了，我想做道菜對他來講大概也不是難事吧。如果請顏水龍來做菜，我猜他一定會選暖色系來當主色，然後一定要有師承雷捷的黑色和他最自豪的白色，最後還要有馬賽克拼貼的特質，沒錯，我們就來做三色蛋吧！（讀者想的是太陽餅吧）（我不會做謝謝大家）（只能望盒興嘆）
Photo source: 構藝思
（要為了餅盒買太陽餅嗎……）Photo source: TCCMUA

三色蛋食譜

食譜材料：
  • 雞蛋四顆
  • 皮蛋兩顆
  • 鹹蛋兩顆（但是我後來覺得很鹹啊應該一顆就夠惹）
  • 味醂兩大匙
  • 米酒（或清酒）一大匙

食譜步驟：
1.皮蛋用水煮熟或是用電鍋蒸熟，讓蛋黃凝固，不然會黏黏灰灰的粉噁心。
2.把煮熟的皮蛋、鹹蛋切成4-8塊，雞蛋全部打散，加入味醂和米酒調味。（我懶得過濾蛋汁）（有沒有這麼懶）
3.把烘焙紙放到模型中，比較好脫模和清洗（到底有沒有這麼懶）。我用的是磅蛋糕模啦，看起來超像手工皂der。然後把切塊的皮蛋和鹹蛋交錯排列進去，要交錯喔，不然就沒有馬賽克斑斕的美感了。
4.把雞蛋蛋汁倒進去。
5.放進電鍋，一杯水蒸熟，記得電鍋鍋蓋要留一個小縫讓蒸汽溢出，不然水蒸氣滴到蒸蛋上，就跟大雨落在心田上一樣會起漣漪。（你煩不煩）
6.電鍋跳起來再悶個十分鐘（也太久），好啦我五分鐘就拿筷子去戳三色蛋了，筷子插到底抽出來，沒有蛋液沾黏就是熟了唷，如果有沾黏就還要再蒸，直到熟為止。
7.放冷，一定要放冷才能切片。哎呀好美呀，生活就是需要美感呀，顏水龍阿公，謝謝您為台灣的生活之美立下標竿，雖然我們小文青過了幾十年才跟上，但畢竟跟上了，呵呵。
延伸閱讀＆其他食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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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宅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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