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偶爾想起他。 只記得村裡的大人小孩、學校同學,都叫他阿傻。我小學同窗六年的同學。
他真正的名字我怎麼樣也想不起來,很對不起他,在同學的捉弄下,他可是暗戀了我六年呢! 一直到畢業,阿傻只學會寫自己的名字。據說是阿傻嬰孩時半夜高燒,沒及時送醫才讓腦子燒壞的。阿傻個頭在班上男生中算高的,體格不錯,就一頭稍嫌黃紅的髮色,櫬著兩管擦也擦不乾淨的鼻涕加上定定直直的眼神,才讓人覺得這孩子不太一樣。 我小時功課不錯,加上乾淨整齊的樣貌,班上男生老是喜歡鬧我,阿傻就成了最好的武器。男生們唆使他掀女生裙子,扯我辮子,又叫鬧他喜歡我;阿傻於是也被逗得樂呼呼的,以為他受歡迎,當然也喜歡跟在我後頭繞啊繞。我氣得對他又叫又罵,他始終搔頭傻笑。 阿傻父母在我村上小市場賣魚,有姐姐妹妹。他是唯一的男生。可能是父母的市場生意,疏於照顧小孩,印象中阿傻衣服永遠髒髒皺皺,作業也常不寫,總是老師竹棍下邀請的常客。 我那年代的幼年生活嘻嘻鬧鬧,哭哭啼啼,就這樣一年一年的,大家在歲月的敦促中又快又緩的各往各的不同方向走。 小學畢業後,有人戶口遷移離鄉就學,更多是留在生長之地伴著村內老人度過少年青年時光。我雖住在家中,實際生活圈則在外地,每天天亮搭車出門,晚上天黑才回家,過得是升學的求學心苦日子。 事實上,阿傻在我往後的記憶中並沒有留下位置。 年少外鄉就讀的我,眼睛應接不瑕的到處張望,直到很多年後,忽然聽聞奶奶說阿傻車禍死了。
很奇怪的感覺,那樣一個曾相處六年的人,聽到他死亡的消息,也僅讓我發出一聲驚嘆後即不留痕跡。又多年後,回家時聽老人們談論,一場令人震驚難過的空難中,阿傻的母親與姐姐不幸罹難。 消息一來,連接上阿傻的青年早逝,除了嘴上一句喟然長嘆,心中隱約震盪。
世界何其大,然而世界又何其小。大到彷彿遠在天邊的世事卻繫著小到近在咫尺的身邊無常。 相較於我,相較於其他人,阿傻一家人與我們交集在某段時空中,同步為不確定的人生各自發展著自己的故事,其中並沒有留下任何各自機運規則運作的證明。
他們一家人,努力生計的痕跡並不模糊,最後走過與遭逢的傷痛可能都超乎我們想像。或許,一開始家中獨子的失能,驟逝,慢慢隨著時間流逝,可能讓活著的人漸漸接受甚至稍感安慰,畢竟那樣一個無法被社會化的不老小孩,是無法獨立生存的。但之後母姐的不幸,對那樣一個殘缺的家庭而言,以命運作為一個至大的不可抗拒的力量而言,又想證明什麼? 我偶爾想起,人生之於世,歷經的更迭變異,到底只是隨機的散漫牽扯?還是有更不可測的因果糾纏?是世間本無序?還是人世終究無理?有些人一輩子心足身樂以終,更多的人卻是坎坷不幸波波不平! 大多時候,我們容易用一聲長長的嘆息帶過這些疑問。命運的捉弄、老天瞬間的手一撥,人很難抗衡。 阿傻一家人的際遇,能說明什麼?
我該打聽後來阿傻的爸爸過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