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什麼能不「像極了愛情」嗎？關於詩的本質

By張國勳

你今天「像極了愛情」了嗎？

這兩天立刻變成時事梗的「像極了愛情」，其實說來簡單，只要兩個步驟就能完成一首煞有其事的「現代詩」：

嗯，「冷氣師父說這周不會來／下周也不一定／像極了愛情」，看起來還真有那麼一回事。只不過一首詩這麼簡單就能成立，到底是因為「文學／現代詩」本來就如此隨意，還是另有原因？要回答這個問題，可能得先對「詩」有點認識。

我們可以很粗略地把現代詩分成兩類：以想法為亮點的「詩想系」與注重文字藝術美的「語言系」。而這次的「像極了愛情」風潮，大概可以算是「詩想系」的一種。

「詩想系」顧名思義在想法的創新，詩的比喻、思維非常跳躍與違反常識，但仔細想來又好像有幾分道理；「語言系」則是著重在語言文字上的精煉，使用很美或繁複的詞彙經營詩句。

這兩種類型當然沒有絕對的誰優誰劣，也不是說思維創新就無法追求語言極致。有時候，原本可能令人耳目一新的說法，被用爛之後再使用它，都會顯得陳腔濫調，舉個例子：像是「今天的天空很希臘」，讀者一開始看到可能覺得有新意，但後來不斷出現類似用法，就會顯得興趣缺缺；或者「像極了愛情」大概不出三、五天，就要變成上個世紀的梗了。社群媒體的小編再使用它當文案，可能觸及率會低到被上司約談。

因此「像極了愛情」當然不可能屬於字句精細雕琢的那種類型。網路上瘋傳的各種形式，會讓它看起來像詩、富有詩意，全是因為跟「詩想系」的邏輯相符──詩的開頭不管鋪排的句子是什麼，最後結尾只要接到「像極了愛情」，就能引發各種不合理卻又似乎說得通的連結。

在這裡「像極了愛情」能夠成立的另一個條件，是「愛情」完全是個抽象的東西。你的愛情、我的愛情、他的愛情，每個人對愛情的定義都不一樣，所以當前面隨意鋪排幾句不著邊際的話，加上後面「愛情」的概念模糊，就能輕易引導讀者聯想到他覺得合理的邏輯──這剛好又符合了大眾對「現代詩」的概念，一切都模模糊糊，好像怎麼說也都通的「那種東西」。

在這樣的邏輯下，好像真沒什麼能不「像極了愛情」，甚至我們把愛情代換成其他抽象的單詞，乍看也頗有一番樣子，例如「早上晴空萬里／下午卻下起了大雨」，不也像極了人森？！或是「冷氣師父說這周不會來／下周也不一定／像極了貓咪」再配一張圖（別忘了文青式留白），也滿有詩意的吧。

輕鬆寫意的幾句話附贈一句「像極了愛情」，當然是個很好又有趣的現代詩入門，但切記它只是入門！我們不妨看看台灣當代女神詩人夏宇〈疲於抒情後的抒情方式〉（曾被選入課本）又是怎麼利用幾組比喻，來經營一首詩的「詩想」：

首先從「吻過後長的痘痘」可以得知「痘痘＝因愛情（吻）而生的東西」，但在第三節卻發現這個因愛而生的東西不到一天就凋落了。原本以為痘痘第二天凋落已經非常短暫，可是第三節結尾的比喻詩人給出了一個不等式，式子大約可以寫成：

所以這首詩要傳達的是原來不只因愛而生的東西（也許是承諾）短暫，愛情甚至比它更渺小。不等式左邊持續最久的是「曇花」，然而我們都知道這是一種開花時間極短的植物。因此諷刺的是不論愛情或因愛而生的東西，它們持續的時間甚至抵不過「曇花一現」的時間。最後再回過頭來看詩的標題，「疲於抒情」意味著厭倦了抒情、對抒情感到厭煩，也符合整首詩對於愛情消逝的不耐煩或無奈。

以〈Ophelia 〉入圍第31屆金曲獎作詞人的李格弟，就是夏宇的另一個分身(?)。

「像極了愛情」教的詩可以算詩嗎？

當然可以，只不過可能是一首簡單的詩。 撇開複雜的理論或爭辯，原本對於現代詩懵懵懂懂或起初嘗試寫作的學生，可以試著往「詩想」的角度思考，自己的詩要怎麼經營才會出奇不易又異常精準？單純一層「冷氣師傅出現的不定」比喻愛情不確定性外，有沒有更不一樣的想法？或是像夏宇一樣，詩的意涵當然可以不只一個。〈疲於抒情後的抒情方式〉不只提及愛情的短暫，甚至也諷刺了因愛而生的產物竟比「愛」還要長久。

寫詩不太好把握的話，分析此次衍生的各種「詩作」／文案也是一個可以練習的方向。可以先要求學生各自蒐集網路上看到的各種「像極了愛情」的文體（當然自己寫的也行），接著讓他們分析這些詩作的「詩想」是怎麼運作的、比喻的連結精不精準以及出乎意料卻又異常合理的成分有多少，最後可以選一個覺得最好的作品與大家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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