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0-18|閱讀時間 ‧ 約 4 分鐘

家,不是一個金玉其外,敗絮其內的地方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是有血緣關係卻不再聯絡的家人。
我和母親就是這樣的關係。
也恨過、哭過,求助過、放棄過。現在,我試著用文字紀錄曾經,不只幫助腦袋過濾出除了埋怨以外的細小分子,更因為在故事裡,還能繼續做家人。
母親嫁到掛有我姓氏的這個家,經由伯父的介紹,進入一間不錯的外商公司。還記得兒時曾因上課半天、或是寒暑假的空閒,曾待在公司裡嬉鬧一段短暫時光。 現在自己換過或大或小的公司,見到同事在補班課的假日帶著孩子來上班,即便孩子整日只是安靜作畫,也會聽見老闆頗有微詞。
高中開始熱衷學校活動,總愛和同學混在一起,越來越晚回家。有一日返家,撞見母親和祖母的衝突,那是我第一次聽到「雜某間」(tsa-bóo-king)這個詞。 原來祖母碎唸著孩子晚歸,和母親發生口角,脫口而出小孩是不是去做雜某間,極其難聽的責罵,也連帶刺激了母親不會帶孩子。
離婚獨自帶著兩個孩子,卻還和父親的媽媽,也就是祖母同住的荒唐景況,因為發生的時候孩子小,這話題就像顆未爆彈,大家都小心翼翼地避而不談。 我想,微妙的平衡大概是從那時起加速崩解。
接下來幾年,母親突然辭去工作,起先決定做點小生意餬口,學起那時很流行的香港代購,高中的我還當著跟屁蟲去過一兩次,回來神氣兮兮和同學炫耀著去香港的見聞。 現在回想起來,如此往返幾趟,不只多了我這張機票,也因為帶著孩子,住的飯店還挺高級的。難怪一向沒有生意頭腦的母親,開店只維持了短短幾個月,就收起來了。
家裡還堆著滿山滿谷的代購貨無暇處理,母親又做起了房仲。 那個年代是房價高點,大家正紛紛預備轉職,母親卻一頭栽了進去。 當時我們就應該有所警覺,正是因為經濟壓力慢慢堆疊,頭腦簡單的母親,才會在買賣不動產的高風險生意上孤注一擲。
接著,母親從成日窩著的陰鬱房間走了出去。起先還會交代著去住哪個朋友家,久而久之,一兩週過去,越來越少見到她的身影,父親這邊的親戚們也開始耳語、猜測。
長年在海外工作的父親,此時正準備回來安頓退休生活。 眼見母親的這個房間,日復一日閒置著,和母親已衝突多次的祖母,不再方便多說什麼,孩子看來也沒有大人監督。 「家都不像一個家」、「黃金地段的寸土寸金,就這樣空著堆雜物?」,某一天,父親咬牙領著我們大刀闊斧地將母親的所有物,一箱箱打包,一口氣載著運往靠近郊區的短租倉庫。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這種租借倉庫,不一定是買太多的有錢人堆置奢侈物,或是零售商家使用的庫存倉庫。原來,當一個人無家可歸,她的一切,可能都收束在這樣一個連一坪都不到的空間了。
理所當然,也很不公平的,倉庫進出鑰匙的保管責任落在我手上。身為長女的我,同時肩負著將母親趕出家裡共犯身份的愧疚,卻也是母親唯一可以依靠的對象。 後來與母親的拉鋸和對峙,愧疚與怨恨,最多最多的是無以名狀的無可奈何,尚且找不到妥善的文字述說,我想先整理到這裡。
梳理我們錯綜複雜的人生,母親用生命給了我兩個很重要的提醒:
  1. 女人,永遠不能把自己的一生,孤注一擲在伴侶或孩子,或其他任何人身上。
  2. 父母,永遠不要把絕大多數的期望和責任,硬生生加諸於長女/子肩上。
母親就像時代中的共同傷痕,終其一生在等待、盼望和掙扎,卻因為自始自終沒有想到自己,沒有人教過她好好愛自己,把自己擺在萬事萬物的最前面,最後失去了曾想緊緊抓著的一切。
而我夾在父母的戰役中遍體鱗傷,往後的路途得用數十倍以上的力氣,與愧疚、自責,還有無價值感搏鬥,這些所有,只為了一種求不得的愛與認同。
家人,扣得越緊,越會用盡全力向外掙脫;家,卻是在外跌撞的靈魂,唯一能回去的地方。與其死守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表面和平,不如張開雙手,才能學會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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藉由書寫,把長久以來的不解和怨恨剝開,小心梳理、仔細療傷。不只為自己拔刺,更為縫補那些和我一樣破碎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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