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獄裡依然微笑:無處不在的幽靈陶亞倫個展(下)在地獄裡依然微笑:無處不在的幽靈陶亞倫個展(下)
走心指數 ❤❤❤❤❤ 療傷指數 ❤❤❤❤ 記憶再現指數 ❤❤❤❤❤
「這是『雷達站』吧!」第一眼看到《徘徊的幽靈》No.5,我自信滿滿地告訴女性友人。「抱歉,你在說啥?」黑人問號的表情。好吧,我懂女性朋友們想默默飄走的心情。老實說,若非我是曾經的「國軍健兒」、還在空軍雷達站服過兵役,今天我恐怕還會傻傻認為,那圓圓外型的建築是核電廠呢。
幫助記憶:不寒而慄的威權時代
如果你還是白眼翻到宇宙邊陲,心想:「當兵的話題跟我無關啦!你想說什麼?」那麼,下面這張《徘徊的幽靈》No.2的截圖,應該能喚醒你的一點共感。
沒錯,他是蔣中正。曾經書本上所謂「人類的救星」、「世界的偉人」,也是陶亞倫VR展想談的威權象徵(關於「科技」面向的討論」,請見
上篇)。根本不用戴上VR頭盔,光是看著影像從下到上仰視,從銅像的身體一路向上滑行...,彷彿我們真的親炙那威嚴的外表、搞不好還親吻了蔣中正的腳、抬頭仰望致上最深的「敬意」。標準症狀:肩膀沈重、背脊發涼。如果還沒感到毛骨悚然,誠心推坑走一趟慈湖紀念雕塑公園(如下照片)。笑不出來了吧?
大多數人對電影《返校》描述的白色恐怖並不陌生,可是電影也許不及現實的百分之一。 何況解嚴那年(1987),我才五歲,根本沒意識到「威權」思想,早已滲透社會每個角落和每個人(包含我)的腦袋,像「幽靈」一般逗留,盤旋,穿梭好一陣子才有機會消融。
如果你以為三十年後的現在,「服從威權」的落後想法在民主台灣已經行不通。Well, think again. 看看
《民主式經濟》或《
成為新人類》兩本書吧!我發現:
部分企業,根本就是民主社會的陰暗死角。大多數時候,老闆的決策常常是不容討論、質疑的,更別說尊重基層專業、甚至是廣納員工意見了。
合理化的理由,總是:「哎呀,企業效率為上啦!有時候是事態緊急啦!」咦,怎麼聽起來有點耳熟?沒錯,當初蔣先生遂行威權,拖延實現直接民選、解禁出版和言論等民主制度,所用的藉口正是「非常時期」。只不過,這所謂的戰爭非常時期,一拖就是四十年。那我要問了:
民主社會裡,企業不必民主,是什麼道理呢?
說也奇怪,從小到大我也不斷面對各種「父權」。一種是狹義的,來自原生家庭。其他,卻是廣義的來自兵役和職場。說真格的,不全然是悲劇,倒還有些諷刺的喜劇成分。不相信?那請聽我娓娓道來。
軍中「準填鴨事件」
第一個事件,我戲稱為兵營的「準填鴨事件」,因為它發生在軍旅而非學校。那晚,班長照例在操兵,或說好聽點:「建立軍威」。而且一個口令一個動作不夠,還要隨機抽人應答。平日樂透抽獎都沒門、手氣超背的在下,這回偏偏幸運中標。當他叫喊到我:「四號!」我緊張地大聲答:「是!」,心想,沒事了。卻沒想到,班長又喊到:「四號!」,我心裡納悶著,但也只能繼續回吼:「是!」。說也奇怪,班長沒有要放過我,就這麼來來回回數次...,啊!我靈光一閃,難道...,這次我趕緊答「有!」果然,順利下樁。沒錯,兩個字同樣功能,但只容許一種標準答案。
即使當時「匿名申訴專線」已經對軍隊產生一定的牽制作用,可是有一次,我卻被長官試探性地請託,當別人的「代罪羔羊」。當時對方的藉口是:「反正我是義務役,不會被影響考績。」當下我滿心不服氣,一聲不吭。對方大概覺得自討沒趣,也就沒再追問。
坦白說,能夠相對淡定地面對軍隊,也是因為這樣的管理方式,我老早就在家中預演過了。而且,這一準備就是足足二十年光陰。
我與父親
父親很年輕就從軍(聽說因為家裡窮困,他還被迫浮報年齡,以便早點領軍餉減輕家計負擔),「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的管理模式滲透血肉腦幹。成長過程中,自然衝突不斷,甩耳光事件、拒練書法禁餐事件...,不勝枚舉。終於,壓力鍋在我的同志身份曝光後,終極引爆。
那時候,我剛進入職場第一年,受薪狀態加上朋友慷慨提供住宿,讓我義無反顧地逃家。只是,被追罵髒話的情景至今還歷歷在目,在我跟父親之間,劃開一道深不可測的鴻溝,簡直摩西分紅海。出櫃事件後的兩年多,父親過世,那年我二十八歲。那段時間,我們有默契地用冷戰帶過,相安無事。可是,職場卻又陸續又遇上「情緒暴走」、「權威壓迫」的父系角色。
我與老闆們 關於威權管理的組織,日本趨勢分析家山口周在《
成為新人類》裡曾一針見血地說:
不少領導人半公開地表明:「我們不歡迎員工提出建議。」這種情況下,(掌握權力的)舊人類採取的行為模式是,跟著這種領導人沆瀣一氣,試圖從中撈點好處...
一開始在職場上遭遇威權,我慣性沿用對父親的方式:冷處理。過了三十歲,漸漸覺得壓抑情緒並不健康、加上牙尖嘴利了些,我開始挑戰那些看不慣的不公不義。一味服從、任意調職、辱罵抹煞、咆哮解職...,回想起來都是一場場精彩絕倫的舞台劇,不花錢還有薪水可拿,賺到了嘿嘿。
不服從威權,也能微笑生活
陶亞倫也許揭開了那些舊瘡疤,可是經過這些年,我漸漸明白:即使遍體鱗傷,依然可以笑著去愛這個世界。每個威權背後,不過就是體現當事人的不安全感和背景養成而已。
鍾愛的作家卡爾維諾,曾經寫過一句話:
在地獄裡頭,尋找並學習辨認什麼人,以及什麼東西不是地獄,然後,讓他們繼續存活,給它們空間。
就算沒有要對威權照單全收,只是想把更多注意力轉移到值得珍惜的人、事、物上,播種、澆水、悉心照料,讓他們欣欣向榮。至於威權不平等的無情對待,我會學著更「善巧」、更溫柔而堅毅地拒絕,接著對於結果,一笑而過。讓過去的幽靈終於能夠,毫無罣礙地轉世投胎。
離開陶亞倫的展覽,回到陽光燦燦的早秋街廓。活在世上,選擇望向世界的美好。戴上耳機,又聽起蔡藍欽輕聲地吟唱:「我們的世界,並不像你說的真有那麼壞...」(擷取自
《這個世界》歌詞),好像,又領悟了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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