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天｜最難以下嚥的年菜

老母親在廚房裡忙進忙出，端出一道道傳統料理，待她坐定時，一晃眼卻沒有任何人落座，老母親落寞地坐下，捧起飯碗，細細地將菜肉嚼進嘴裡。那年冬天特別寒冷，窗台上積了一層厚厚的雪，要想將窗打開，還得使上好大的勁，才打得開，老母親手上不再有那麼大的力氣，只能呆望著窗外，巴望著兒孫來團圓。

一早老母親往市集上走去，路上的積雪已被人鏟出一條小道，老母親的腳印深深地印在雪地裡。老母親雖然走得氣喘吁吁，卻沒有因此止住腳步，她心心念念著遠從外地趕回來的兒孫，她想到去年看到孫子抽高，就耐不住心中的歡喜，期待自己的一桌好菜，能飽足正在長大的小孫子。

「奶奶，又來買菜啦？今天的魚蝦都是特選，奶奶瞧瞧有沒有喜歡的。」魚販親切地招呼老母親，老母親顫巍巍地挑選著，選定貨色便將鈔票遞給魚販，魚販收下錢後，一面將海鮮裝袋，一面繼續話家常，「您做的菜一級棒！您的兒孫真是有口福。」魚販妙語如珠，惹得老母親一陣害臊。

老母親離開魚販後，走向市場角落的菜販，她和菜販是老同學，每次除了該採買的蔬果之外，菜販總是會再多送些，老母親說自己吃不完，一直堅持不收，菜販知曉老母親家中狀況，老母親從未伸手與兒子媳婦拿錢，她都是挪用自己從前的私房錢，菜販心疼她省吃儉用，便偷偷地在打包好的袋底，多塞幾顆水果。

老母親提著沉甸甸地蔬果菜肉回家，風無情地颳著老母親的臉，老母親的臉又紅又痛，雪沾黏在靴底，讓原本踩著雪地的老母親，更難前行，開車經過的市場小夥子看見，忍不住喊了老母親上車，老母親拼命地推辭，最後小夥子只得強硬地搶過老母親手上的袋子，老母親擔心蔬果碰撞，便跟著小夥子上車。

一路上小夥子將市場的趣事，分享給老母親，知道老母親的家人即將返鄉，在下車時還不忘再多給老母親添份臘肉，老母親連忙答謝。老母親先是點亮門口的燈，再脫下沉重的冬衣，接著洗淨雙手，套上圍裙，捲起袖子，開始料理年菜。老母親燉了一鍋雞湯，做了一桌好菜，時間滴滴答答，眼看著到了約定的時間。

老母親脫下圍裙，再次將手洗淨，幾次拿起智慧手機，沒有任何未接來電，莫非兒孫是出了什麼事了？老母親不安地來回走動。老母親腿腳不利索，走了幾回便停下，坐下歇息，老母親緊緊地握著手機，深怕錯過任何訊息。夜深了，老母親坐在藤椅上，默默地打起酣來。

這時老母親的手機閃動，「媽，晚了，我們不回去，您早點休息。」螢幕上滴落淚水，那是老母親的失落，「兒啊，你們要好好照顧自己。」老母親一指一鍵敲打著，送出訊息的瞬間，老母親已恢復如常，她將桌上的菜餚小心翼翼地包起，並且冰凍。

幾周後，老母親的兒子帶著愧疚趕回家。鄰居聞到怪味，通知警察，才發現老母親已離世。老母親的面容安詳，沒有痛苦掙扎的跡象，她年事已高，這算是福報。老母親的身體已被移出室內，但室內仍舊充斥著臭味，兒子走向窗用力推開，厚重的雪有些落到室內，室內的溫度讓雪融化。

兒子看著腳邊的融雪，心想老母親當天該是如何焦急地等待著他們，兒子走向廚房，灶爐、流理臺是乾淨的，打開冰箱，滿滿都是一盤盤年菜，看著那已腐壞的食物，兒子心裡滿滿的罪惡感。兒子默默地拿出塑膠袋，將薄膜撕開倒進去，這道蜜汁排骨是小兒子的最愛，那道蟹黃豆腐煲是媳婦的嗜好。

每一道年菜都是一種想念，老母親的思念透過烹煮的手藝，傳達出她獨一無二的愛，年菜的酸臭味已不算什麼，兒子的淚水怎麼樣都停不下來，他頹坐在地，不斷地自責和懊悔，那些已來不及說出口的親情，也只能隨著老母親的逝去被輕輕地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