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有著四代同堂大家族,過年時,大家回到三合院的老宅,子孫齊聚一堂,年夜飯在正廳席開三大桌一小桌,非常熱鬧。
反觀我家,爸媽晚婚,兄弟姊妹也都晚婚少子女,加上已婚的姊妹們都去婆家過年,只有弟弟一家人回家,過年期間反倒沒平日聚餐熱鬧。
我們兩家都是河洛人,過年習俗及年菜差不多。隨著年味越來越淡,年菜也由姑嫂妯娌擠在廚房準備,變為每家準備一兩道,再逐漸改為外購。準備年菜的辛苦及趣味,也逐漸淡去。
每逢過年,就會想起身為職業婦女的母親,如何在時間夾縫中準備年菜。
過年前約一個星期,我們會到家有大灶的三姑媽家拿菜頭粿及甜粿。三姑媽得象徵性地向我們收錢,因為只有喪家不能做年糕,才可以接受餽贈。
接下來就得抽空到大市場採買。必買的有一隻全雞、一大塊三層肉及一條魚(通常是迦納魚),還有一些餐桌上少見的海鮮。此外,還得買魚漿、卦菜、酸菜、菜頭、花生及芋頭等等。這些年菜及年糕,把冰箱塞得不見天日,不可動彈。
市場裡,五顏六色堆積如山的糖果總吸引著我們的目光。當商家抓起一把糖果放到秤上,就像樂透摸彩一樣,希望能多抓些自已喜歡的娃娃酥及包著話梅的軟糖,巧克力金元寶也不錯。
糖果之外,還得買裹著白色或紅色糖衣的生仁(花生)及棗枝,片狀或粒狀一咬就化的糕仔,灑著薄糖粉看起來像肥肉的冬瓜糖,以及裹著黑白芝麻、花生粉或米香的麻粩,
到市場買菜時,一定得買供桌上插在米飯及發糕上的飯春花,有時候也會買幅春聯或幾張春、福、滿等的喜字。經過花市,還得買些放在供桌上的切花、一兩盆蝴蝶蘭或綁著紅腰帶的水仙花。
真正的忙碌,要從除夕前一晚的小年夜開始。老媽一下班,換好家居服,立即衝進廚房,先安頓好我們的晚餐,再啟動年菜準備模式。
家裡只有兩口瓦斯爐及一個大鍋,依序先蒸雞肉及三層肉。蒸好後,鍋裡浮著一層肥油,就倒到另一個鍋子煮有著苦味的卦菜(長年菜),直到它由淡綠色轉為醜醜的黃褐色。
蒸好全雞及三層肉,接著要蒸發粿。老媽調好麵糊,倒進茶杯,放進小蒸籠,控制好火候,不多時,發粿就蒸好了。麵糊中麵粉、糖及泡打粉的比例、火候、蒸煮及打開蒸籠的時間很關鍵,如沒掌握好,發粿就不會出現漂亮的大裂痕,進而影響老媽的心情。
除夕一早,父親及小孩兒們也被喚入年菜準備模式。
小孩兒被遣去洗酸菜及撕酸菜,再由父親切成碎末,老媽則忙著炸花生仁及蒸芋頭。蒸好的芋頭壓碎趁熱拌入糖粉及麵粉,酸菜碎末及炸花生則拌入麵粉、適當的鹽及糖。
小孩兒們邊偷吃,邊搓著芋頭丸子;老爸則帶著笑意斥責丸子做得不夠圓,一邊抓一把酸菜花生糊,握拳一擠,一顆酸菜丸子就從虎口落到油鍋裡翻滾,還冒出許多小泡泡。
炸好酸菜丸子,接著炸芋頭丸子,小孩兒們在一旁眼明手快地幫忙夾丸子,也趁機偷吃,反正大過年的,大人不能罵小孩。
媽媽此時則準備煮菜頭湯及其他的好料。菜頭湯要用排骨當湯底,還得加入各種丸子,除了魚丸,媽媽還會做荸薺肉丸。這些丸子得空就自己做,沒空就買現成。
除夕傍晚,先準備蒸好炸好的三牲拜神明。拜好神明,老媽開始將三牲加工,再祭拜祖先。
全雞先被支解切塊,排成有頭有尾有翅膀的雞肉盤;三層肉則將帶皮肥肉切除,再切片擺盤成為蒜泥白肉;全魚則加上蔥薑蒜醬油糖煮成紅燒魚。一盤盤的菜,由我們從廚房一一送上供桌,再擺上碗筷酒杯。
祭拜祖先的同時,有一道我家必吃的年菜才開始準備,老爸稱它芡番薯粉,後來才知道它叫黏錢菜。
芡番薯粉的主要食材是番薯粉。先用蒜頭爆香,將肉末、切碎的紅蘿蔔、芹菜、香菇、蝦米等一起拌炒到熟,再倒入調好的番薯粉水,不斷拌炒到湯汁由白濁轉為透明,由液狀收乾為黏稠狀。
這個工作通常由手勁較強的老爸負責,有時我也會幫忙。一開始只需攪拌,但到最後,得使勁翻炒才能黏成一團,越黏就越難翻炒,越黏就越能黏住錢也黏住家人。
祭拜完祖先,桌上的年菜都涼了。幸好電鍋裡的米飯是熱的,芡番薯粉才上桌是熱的,卦菜及菜頭湯再送回爐上加熱,也是熱的。
一家人圍坐,共進年夜飯,每道辛苦烹煮又難得吃到的年菜都得吃上一輪又一輪,食到都天(吃到很撐的意思)。大家一邊吃,一邊地爭執雞頭該朝向誰,誰該吃雞心雞胗或雞腸,內心裡真正想的,卻是等等紅包會拿多少錢。
在淡去的年味裡,想念兒時的年菜,想念家人的團聚,但僅能留於記憶之中,不復存在。
迪化街十連棟販售手工燈籠的店舖,過年期間充滿年味(作者拍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