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食孩子的懺悔

一個人的飲食習慣與偏好，受原生家庭影響甚深，就像是個影子一樣在之後的人生亦步亦趨。

我自然也不例外。除了不喜吃芹菜、薑、蔥、蒜等辛香料外，也不愛吃煮到軟爛或黏稠的食物，像是秋葵、山藥、茄子等食物，總覺得那樣的黏膩感覺，好像有點太不乾不脆。小時候只以為只有自己這樣，後來長大後離開原生家庭獨立生活，也才發現原來每個人不愛吃或根本會過敏的東西也如此多，若要每年更新一版在農民曆上，恐怕農民曆也會變成百科全書。

獨立生活後吃食都自己準備或選擇，自然容易避開那些不喜的食物。而要長得更大後，才知道，原來能挑食也是家裡給的不說破的自由。

我的父親，生長於再普通不過的家庭，父親跟母親因為戰亂忙著躲空襲，自己都沒受什麼教育，但卻都很看重子女的教育，兒子、女兒學歷一個比一個高，透過最傳統的路徑，讓教育成為翻轉經濟狀況的關鍵樞紐，希望沒有太多人生選擇這件事不要再繼續世襲。

我的祖父是個嚴謹寡言的人，剛正不阿的個性，或許也跟他的法警職業再適配不過。我懂事時，他已經從法警退下多年，我只記得他騎摩托車的車速很慢，慢到旁邊騎著變速腳踏車的國中生，只要加快踩踏踏板應該可以輕易超過我們。我懷疑他是不是一輩子從沒做過壞事，可能連闖紅燈超速都不曾有過？

但聽說在父親小時候，祖父可是教訓孩子不手軟的嚴父，只要孩子調皮被嚴刑峻法管教在所難免。而這也是我以前看著像是個溫和慈祥老者面孔的他，所無法想像的畫面。

或許是因為小時候經濟環境的匱乏，父親對待我們總是多了些寬容和慷慨，小時候因為考試成績優良得到的電視遊樂器、遙控汽車、會自己跳躍的青蛙、積木、培樂多黏土、生日時的蛋糕、生日禮物、益智玩具和家裡堆滿書架看都看不完的書。我有時候會想，也或許他心裡還住著一個小男孩，那個對於世界仍舊好奇，對於新奇的事物總想嘗試、自己動手玩玩看的孩子，而買給我們的那些玩具，是不是也是他想買給心中那個小男孩的？

即便祖父從小嚴厲管教，我從小到大得到父親最嚴重的體罰只有面壁思過，而且通常晚飯前就會自動結束。

父親或許就是那個年代標準的長子樣版，大學畢業就外出工作扛起家計，甚至為了多賺點錢，一個人到國外工作了三年，家人都在台灣，忍受一年才能回台一次的思鄉之苦。即便從事的是需要成天在外頭吹風曬日、爬上爬下監工的土木工作，在高溫大太陽下整個人曬得黝黑，我卻從來都沒有聽過父親抱怨過工作辛苦。或許，對於自己的選擇不再回頭望或埋怨，是他跟人生和解的秘訣，而這樣的原則也體現在對待其他身邊的人上。無論是被朋友無心牽連或被拖累，甚至是借錢後音訊全無，他也從來不抱怨，好像那就是人生的必然，既然決定幫忙了，那也沒有第二句話。

記得有次跟著父母親一起到山上去玩，回程路上看到路邊有部小貨車拋錨在半路上，父親看到後立刻停車，跟著小貨車司機一起把小貨車推到山坡邊，等待道路救援前來。母親看到父親跑下車的身影，只說：「他就是很善良，看到有人需要幫忙都會盡量幫忙。」兩個大男人費勁地把幾噸重的小貨車移動到山坡邊，小貨車司機臉上滿是感激不斷道謝，父親也只是笑笑揮揮手，再跑回車上。

而在孩子的教養上，或許也因為他長年因為土木工作不在家，反而對於家裡兩個女兒多了點寵溺。記得以前國中時，他剛好在中台灣做快速道路工程，一週只回家兩次，但只要我有補習那天，他都會盡量在下班後從嘉義趕回來，接我從補習班下課，隔天一大早再驅車回嘉義趕著上班，那時在車上的20分鐘，是難得的父女對話時光。或是，上了高中後，每次送我到學校校門口，總是三不五時給我一些零用錢，讓我可以下課跟同學去福利社逛逛，或是放學後去學校旁邊的小吃店吃黑輪和吃冰。

身為在人生選擇上總是躊躇，又不時來個轉彎的自己，想必可能也給父母親帶來了一些困擾。但相較於說話總是直腸子的母親，父親的寡言內斂可能也體現在他的文字裡，還在工地工作時，他會寫信給我，告訴我他的近況，還有他對於我們當下面臨到就學選擇的想法。文字沒有太多的矯揉造作，也多了他對於觀照自己生命的反思，但結語總是，希望他沒有過的機會，我們可以好好自己想想，好好把握，無論那是父母親給予的建議還是每個人生的選擇。

對人慷慨大度、看到有人有難則見義勇為，這是父親親身給予我們的身教，而我們也這樣期許自己，要成為身邊人的祝福。挑食是父母親給我們寵溺的自由，而這也映照在其他的人生選擇上，而我要到很大才意識到這點。

而埋藏在這樣的寵溺之下，一生勤懇工作也誠懇待人的父親，要給我們一生的祝福是──選擇成為一個堅定、溫暖而善良的人。

父親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