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以前,從事土木工程工作的父親,書桌上最不缺的就是圖紙、各式各樣的筆和尺;襯衫胸前的口袋,也總別著兩隻筆,腰間也會有捲尺。在土木工程的世界裡,總是充滿著需要精確地從無到有,從設計產生出實際的橋樑、道路、建築結構的過程。但不似建築系看似充滿主事者的主觀美感與設計巧思,土木工程似乎更講究穩當與實用性,就好比父親的人生哲學一樣,總是在所有可能選項中,選擇了個看似安全的那個,但選擇背後,或許不是對於未知的畏懼,而是他的每個選擇,總有不具名的其他人在他心中思量著。
在充滿精確度量衡的世界裡,橋樑、道路與隧道,他曾付出過的辛苦與汗水的成果遍佈全台灣,甚至是海外。每一個案子都代表著至少一年至三年逐工地而居,無法常返家與家人相聚的日子。
我記得小時候,他為了獎勵我考試有好成績買的玩具,我記得他返家時,晚上陪著我和妹妹玩睡前遊戲的畫面,也記得週末他親手準備的早餐。每一個被定格的充滿色彩與味道的畫面,好像都像是在嘗試抵銷那些他缺席於家人日常的努力。
我記得他善感內心與堅毅外表的反差,也記得他會在工地寫信給在求學階段迷惘的我,說說他的工地日常、中年危機思索,說說他對我的觀察與期待,也說說那些時不我與。總是希望給我們更多,卻也擔心我們在過多選擇中迷失了方向。
回到現在,因為腦部受傷、喪失許多記憶的他,現在已經不需要再照顧誰了。而現在需要被他人照顧的他,每一次自己吃飯前,仍舊掛心著身邊的人吃了沒,那個誰回來沒?就像是那些他曾經一張張圖面畫過,在工地中腳步不停,來回巡視的每項公共建設工程一樣,總希望穩妥地承接著身邊的人,也總是把自己的需求放在他人之後。
當我開玩笑地問了他:「你記得你之前唸過的學校嗎?什麼國中和高中?」
他說,「OO國中、OO高中」。
我問:「那大學呢?你記得自己唸什麼科系嗎?」
他說:「填錯科系了」。
我不知道,這是個玩笑話,還是他的遺憾?遺憾著自己當初不夠勇敢,沒能選擇自己更適合的商科?或是遺憾在生命重大決定上,他總不能選擇自己最想要的?
我不知道,也無從揣測他的真意。但當他說出,之前都用B1鉛筆畫圖時,或許有部分的他,仍舊可以自豪於他曾經造過的橋、鋪過的路,還有為生命中重要他人,鋪墊出可以無後顧之憂,追求自己人生嚮往的那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