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1/09/03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漸好的人生

    就在準備出院的這一天,我決定給自己未來人生重新定調。所謂的定調,其實也只是契訶夫《第六病房》那個醫院院長安德烈.葉菲梅奇的模式,屬於思想上的定調,現實生活上的定調仍需要極大的努力。而且這個定調,嚴格說來也不是什麼新的想法,只是因為這次的住院,經歷了10天的住院手術治療過程,讓我有了新的體悟。可是這樣的體悟在我看來,早在我年輕的時候就已經意識到,人生就是理想與現實的掙扎。所以我對趙傳的那首歌:「我是一隻小小小鳥」特別喜歡,因為其中有一段歌詞是這樣的:「所有知道我的名字的人啊!你們好不好?世界是如此的小,我們注定無處可逃。當我嚐盡人情冷暖,當你決定為了你的理想燃燒,生活的壓力與生命的尊嚴,哪一個重要?」特別是最後幾句讓我深受感動與啟發。從小到大的成長生活,不就是這樣的一個問句嗎?「生活的壓力與生命的尊嚴,哪一個重要?」
    從年輕時候面臨抉擇的掙扎,到年歲漸長逐漸培養出強大的力量,越來越多的時間可以堅持理想,越來越少的現實掙扎,到後來不知道什麼時候又開始為了理想陷落在現實的掙扎,不再只是為了自己,讓這一句「生活的壓力與生命的尊嚴,哪一個重要?」又有了新的生活思維!
    我樂在工作,從事社會服務,奉獻時間與金錢。為了工作的目標與社會公益的實踐,學會了暫時放下個人的堅持,但對生命價值核心的堅持,卻從未放棄。
    其實在住院之前,我就開始醞釀許多調整生活步調的思考與行動了。細心的觀察也可以發現一些具體改變的蛛絲馬跡,不過變化並不是太大。但其實這一段醞釀期對我不易改變的個性,影響仍然是巨大的。從我意識到需要調整這樣的狀況開始,幾十年形成的生活模式,要去重新定調,進行改變,確實是不容易的。如此說來,這些外人不容易看出的細微改變,確實有可能是讓我煥然一新的,但更大的問題可能是我後續的恆毅力,以及大家對我的看法。
    俄國作家契訶夫的作品《第六病房》,描述一個受過大學教育、讀過很多書,叫做伊凡.德米特利奇的小公務員,因為生活的不順而產生被害妄想症,於是被送入(關進)專門治療(依照小說的描述根本談不上治療)精神病患的第六病房的故事。小說的另一個主要人物是這個醫院的院長安德烈.葉菲梅奇,每天過著規律、充裕、優渥而悠閒的生活。在偶然的機會裡,安德烈來到第六病房,開始了與伊凡的對話。院長發現與這個精神病患聊天是非常愉快的事情,因為他有思想、有深度,在悠閒而接近無聊的生活下,每天可以與伊凡聊天,就成了他頗為期待的事情。
    其中有一段對話的內容是這樣的:
    院長說:「一個人對於寒冷,如同對於所有的痛苦一樣,人能夠全無感覺。馬可.奧勒留說:『痛苦乃是一種生動的痛苦概念;如果你運用意志力改變這種概念,丟開它,不再訴苦,痛苦就會消散。』這話是中肯的。大聖大賢或者單純有思想或愛思考的人,其所以與眾不同,恰恰就在於蔑視痛苦。他們永遠心滿意足,對於任何事情都不感到驚訝。」
    伊凡不認同地回說:「因為大多數人從沒享受過富裕,也從沒享受過生活的舒適;對他們來說,蔑視痛苦無異蔑視生活本身,因為人的全部實質就是由飢餓、寒冷、委屈、損失等感覺以及面對死亡的哈姆雷特式的恐懼構成的。生活的全部不外乎這些感覺;人可以因它苦惱,憎恨它,可是不能蔑視它。」
    院長聽了伊凡的抗議之後,仍然堅持自己的想法,並說:「每一個人都應該宣揚它,因為它是合情合理的。」這時伊凡說:「不,我想知道為什麼您自認為有資格評斷理解生活、蔑視痛苦,和諸如此類的事情。莫非您以前受過苦?您懂得什麼叫痛苦?請容我問一句:您小時候挨打過嗎?」
    回到最前面所表示的,我的定調會不會只是一種思想上的定調,能否如伊凡所說的在現實生活上經得起考驗?其中的變化如何?都會在生活中漸漸地展開。好與不好或呈現上上下下的不同方向,這其中判斷的關鍵是:無法蔑視的真實生活該如何以對?
    這次手術住院經歷了不少事情,病中痛苦的當下所呈現的行為,事後根據家人的說法,我好像變成了另一個人,過程中我的身體狀況也在漸好與漸不好之間上下起伏的掙扎著。雖然主治醫生說,手術本身是順利的,但在復原的過程中,由於其他問題所引生的狀況,導致病情顯得有點複雜,問題反而不是出在原先的病灶與手術本身了。在最危急的時刻,雖然腹腔劇烈的疼痛,但我的思慮仍然是清晰的,幾位醫生共同討論,在用藥與不用藥?在要用那以種藥的選擇之間,我一度失去意志的堅持,選擇了肉體的舒適。但醫生在用藥前的提醒又讓我陷入掙扎,最終我選擇面對疼痛。大半天的煎熬、腹腔劇烈的絞痛、全身反覆的盜汗……,昏昏沉沉中直到傍晚才開始緩解,也就在此時病情開始逐漸翻轉。
    此次我更深刻的領受到:人生本來就是在往一個不斷衰老發展的過程,但那其實可以有很多不同的理解方式,那麼對身體的走向就會出現不同的理解路徑,過往總是在知識見解上的知道,要真正的明白似乎都已經到來不及了的狀態了。這次的病中歷程對我而言,算不算是個「來得及」,那應該是一個「漸」的過程吧!如果過程中可以理解與接受,在思想上的定調下,回到真實的生活去實踐,那麼這個不斷走向衰老,看似「漸不好」的人生,會因為生活中經歷過許多的不好,或了解到生活隨時可能面臨的更不好,自然就會有更多的鍛鍊讓自己漸好,更有能力讓生活從「漸不好」翻轉成「漸好」,這樣的人生就會更加的豐餘了。
    豐子愷說過:「『漸』的作用,就是用每步相差極微緩的方法來隱蔽時間的過去與事物的變遷的痕跡,使人誤認其為恆久不變。這真是造物主騙人的一大詭計!」他從我們傳統理解上的「光陰似箭」,有智慧的看到了另一個理解的路徑「光陰是漸」。但我的定調卻不是漸,我是要在這個漸之中,讓身體的漸不好,透過不同的理解路徑,在理想與現實中努力的平衡,轉變成生活與生命的漸好,這樣的正向人生,與日常的我是一致的,如此說來,其實所謂的定調,也不是什麼新的東西了。
    這讓我想起卡謬的<薛西弗斯的神話>,生命的本身沒有什麼客觀的意義,如果你要問人生有什麼意義?依照卡謬的理解,你是找不到答案的。但是當你面對生活的重複、痛苦與挫折的挑戰、感受到方生方死的人生、面對死亡的失落……,你無法蔑視眼前這一切,那麼唯有不斷的為自己重新定調,這個時候屬於每個人生命的主觀意義,才會被你用真實的生活漸次地給建構出來。但是即便如此,面對必死的人生,很可能仍然是徒勞無功的,但這又不是我們這短暫的一生所能處理的。而如果生命具有永恆性,那麼此生建構的意義將必然可以與來生相連結,不然也同樣的徒勞而荒謬。
    在病中的經歷,讓我難免想到這樣的生死議題,但我實在無法思考通透這等需要大智慧的永恆命題,只能從這樣的歷程思維,記錄對其中的反思,在自我的生命歷程中前後比較,讓自己無論如何都要從「漸不好的生活」,轉變成「漸好的人生」。至於如何做到「無論如何」呢?強大反思能力與自我堅持是必須要的,透過日常的言行調整,將過往固定而不自知的生活模式進行改變,選擇在理想與現實之間的身心平安,朝向建構更圓融的生命意義,也只能先這樣地自我宣示,並靜待歲月中的實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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