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0-11|閱讀時間 ‧ 約 9 分鐘

古典音樂的文學饗宴|欣賞羅曼‧羅蘭《約翰‧克利斯朵夫》

(一)思想和藝術的精萃
《約翰‧克利斯朵夫》作者羅曼‧羅蘭(1866-1944),是法國著名小說家、劇作家、評論家和藝術史教授,他於1904年至1912年間,完成百萬字的《約翰‧克利斯朵夫》,這部長篇小說堪稱羅曼‧羅蘭一生思想和藝術的精萃,不但使他一舉成名,也獲得了1915年度諾貝爾文學獎,評語為:「文學作品中的高尚理想和他在描繪各種不同類型人物時所具有的同情和對真理的熱愛。」《約翰‧克利斯朵夫》無疑確立了羅曼‧羅蘭世界文壇的宗師地位。
這部規模龐大的小說,共計10卷,敘述天才作曲家約翰‧克利斯朵夫的一生,宣揚人道主義和英雄主義,描寫主角奮鬥的一生,從兒時音樂才能的覺醒,至青年時代對權貴的蔑視和反抗,再到成年後在事業上的追求與成功,最後達到精神寧靜的崇高境界。小說圍繞著克利斯朵夫的一生,作者以波瀾壯闊、大膽鋒利的筆觸,描繪個人與社會、理想與現實的尖銳衝突,揭示了具有人文主義理想的知識分子艱難成長的歷程。
(二)天才音樂家的一生
約翰‧克利斯朵夫出生於德國萊茵河畔的一座小城,祖父曾任王府樂隊指揮,父親未能承繼其位,只勉強保住宮廷提琴師一職,於是經常酗酒,以至家道中落。克利斯朵夫自小受祖父喜愛,常聽祖父講述古代英雄故事,使他從小就萌發成為大人物的想法。祖父送他舊鋼琴,帶他到劇場欣賞歌劇,引起他的興趣,不由自主地愛上音樂,把一生都奉獻給這個凝聚自己所有喜怒哀樂的藝術。11歲,克利斯朵夫開始彈琴作曲,贏得「莫札特再世」的美譽,被任命為宮廷音樂聯合會的第二小提琴手,跟管風琴師學習和聲及多種樂器,拿演出的收入來貼補家用。接著,克利斯朵夫邊接受音樂教育,邊參加樂隊演奏,且升任第一小提琴手。他有一個崇高的信念──將來要寫出偉大的作品!
長大後,克利斯朵夫結識博學多聞的青年奧多,成為知交。克利斯朵夫其貌不揚,一輩子遭愛情所折磨。他愛上了彌娜,卻因門不當戶不對,遭女方的母親拒絕。愛情受挫,父親又醉死在溝裡,兩個弟弟都外出謀生,剩下他與母親相依為命。房東的外孫女洛莎迷戀他,可是他愛上開針線舖的年輕寡婦薩皮納。未料,薩皮納患流行性感冒去世了,克利斯朵夫悲痛之餘,又和帽店女職員阿達相愛,隨即被這水性楊花的女人所拋棄。感情這條路走來坎坷,使他意志消沉。直到舅舅的警醒,他這才突破情慾之網,重新打起精神,埋首音樂創作。可是他因新作未受到歡迎,憤而遠走他鄉。臨行前,參加農莊舞會,一個姑娘不願和醉酒的軍官跳舞而遭毆打,他打抱不平,失手打死了軍官,逃往巴黎避難。
到了巴黎,克利斯朵夫一方面要找工作糊口,另一方面又不肯褻瀆音樂藝術,只得過著艱辛的生活。後來,他為肉店老闆女兒葛拉賽、汽車製造商女兒史丹芬以及她年紀未滿14歲的表妹葛拉齊亞教授鋼琴。至於參加巴黎藝文界的活動,也不盡如意;幸好葛拉齊亞深切關注克利斯朵夫,她一直為自己的無能為力而感到傷心。
克利斯朵夫與朋友奧里維合租公寓,奧里維欽佩他的音樂天才和充沛精力,他亦欣賞奧里維的智慧清明、謙和仁愛,他們都熱愛自由。此時,克利斯朵夫的作品獲得空前成功,大家公認他是難得一見的音樂天才,這使他的生活出現轉機。但克利斯朵夫發現,自己和奧里維都愛上了工程師的女兒雅葛麗納,於是他主動退出,成全他們的婚約。未料雅葛麗納生育後,婚姻亮起紅燈,她竟愛上一個巴黎作家,拋下丈夫和孩子私奔了。至於克利斯朵夫,與女明星法朗梭阿士‧烏東有過一段短暫的愛戀,然因法朗梭阿士去美國表演而劃上休止符。此後,為了作品的出版,克利斯朵夫跟出版商反目成仇,使他陷入困境。幸而奧國大使館邀他前去演奏,原來當年崇拜他、曾是他學生的葛拉齊亞,成為奧國伯爵夫人,暗中保護他,使他又一次得以脫困。
五一勞動節那天,他和好友奧里維參加遊行,奧里維為救一個擠倒的孩子被人群踏在腳下,克利斯朵夫奮不顧身,混戰中刺死一名施暴的警察,不得不逃往瑞士。心情平息後,克利斯朵夫竟和醫生的妻子發生婚外情,他無法原諒自己不道德的行為,就隱遁到小村,卻在此偶遇喪夫的葛拉齊亞,倆人遂沉浸在重逢的喜悅裏,雖然葛拉齊亞的兒子阻止他們結合,他們仍在心心相印中獲得了滿足。
十年過去了,克利斯朵夫重新思索人生,把上帝當作心靈的寄託和理想的歸宿。這時,他的作品在歐洲各地演出,極受歡迎,而他在德國殺死軍官的舊案已經撤銷,於法國打死警察的事也被人遺忘了,但克利斯朵夫避免在巴黎觸景傷情,自願留在瑞士。終於,在葛拉齊亞支持下,他接受邀請,赴巴黎指揮音樂會,引起極大轟動,連過去反對他的人也開始讚美他了。晚年的克利斯朵夫,譽滿歐洲,繼續創作,唯作品已不像早年那樣意氣風發,奔放激盪,而是追求著和諧恬靜的境界。心愛的葛拉齊亞去世後,克里斯朵夫閉戶不出,彌留之際,欣於自己曾經痛苦,曾經流浪,曾經創造,也將為新的戰鬥而再生!
(三)鑽石般的文化語碼
羅曼‧羅蘭的文學生涯,由從事古今音樂的批評與鑑賞開始。進入20世紀,他連續寫下三部心目中的「英雄」傳記,即《貝多芬傳》(1903年)、《米開朗基羅傳》(1906年)、《托爾斯泰傳》(1911年),由此可知羅曼‧羅蘭於音樂、藝術、文學方面深厚的素養。當然,《約翰‧克利斯朵夫》寫的是音樂家的一生,除了故事情節外,這部超級長篇小說中,關於音樂的描述與批評,誠為文學結構主義十分精采的「文化語碼」(Cultural Code),猶如鑽石,閃閃發亮,令人驚豔不已,百看而不厭。
首先,羅曼‧羅蘭化身為作曲家約翰‧克利斯朵夫,歌頌音樂的偉大:「音樂,你撫慰了我痛苦的靈魂;音樂,你恢復了我的平靜、堅定、歡樂──恢復了我的愛,恢復了我的財富……我從你眼裏看到了不可思議的光明,從你緘默的嘴裏看到了笑容;我蹲在你的心頭聽著永恆的生命跳動。」總之,音樂為人帶來無窮的幸福。又,音樂是最抽象的藝術,因此極難以文字來描述,羅曼‧羅蘭則運用譬喻手法,巧妙地透過具象的事物來形容音樂,幫助讀者想像音樂之美,如聽見黑夜裏傳來聖‧馬丁寺的鐘聲,寫道:「那嚴肅緩慢的聲調,在下雨天潮濕的空氣中進行,有如在蘚苔上的腳步。」面臨波濤洶湧的萊茵河,那連續不斷的水聲,急促的節奏又輕快又熱烈的往前衝刺,而「多少音樂又跟著那些節奏冒上來,像葡萄藤沿著樹榦扶搖直上:其中有鋼琴上清脆的和音,有淒涼哀怨的提琴,也有纏綿婉轉的長笛……」;再者,歌劇女演員奧弗麗輕快的南方口音,「活潑鬆動的節奏,好比茴香草與野薄荷的香味在空中繚繞……她帶來了金黃色的太陽和法國南部的季節風」,這樣的譬喻,多麼生動!多麼迷人!
特別是以水和火的強烈對比,形容莫札特和貝多芬,堪稱一絕,謂「莫札特屬於水的一類:他的作品是河畔的一片草原,在江上飄浮的一層透明的薄霧,一場春天的細雨,或是一道五彩的虹。貝多芬就是火:有時像一個洪爐,烈燄飛騰,濃煙繚繞;有時像一個著火的森林,罩著濃厚的烏雲,四面八方射出驚心動魄的霹靂,有時滿天閃著毫光,在九月的良夜亮起一顆明星,緩緩的流過,緩緩的隱滅了,令人看著心中顫動」,意象豐富極了,任何人讀之,心湖必然引起陣陣感動的漣漪。
此外,愛之深責之切,來自法國的羅曼‧羅蘭,筆下的約翰‧克利斯朵夫以繪畫來描述法國新派音樂,覺得這些作品永遠沉浸在半明半暗的黑影裏,「好像一幅灰灰的單色畫,線條忽隱忽現,飄忽無定。在這些線條中間,有的是僵硬、板滯,枯索無味的素描,像用三角板畫成的,結果都成為尖銳的角度,好比一個瘦婦人的肘子;也有些波浪式的素描,像雪茄的烟圈一般裊裊迴旋。但一切都是灰色的。難道法國沒有太陽了嗎?」還認為祖國的音樂不夠奔放,謂:「法國人平常老躲在家裏,不輕易出門;所以他們的音樂也缺少新鮮空氣,有股閉塞的,陳腐的,殘廢的氣息。這和貝多芬不問晴雨的在田野裏跑著,在山坡上爬著,手舞足蹈,駭壞了羊群的那種作曲方式完全相反。」對於歐洲古典派音樂大師的個別批評,更是一針見血,指出他們的作品缺少自由靈動的氣息,如「孟德爾頌是那種過分的憂鬱,高雅的幻想,四平八穩而言之無物」、「舒伯特被多愁善感的情緒淹沒了,好像沉在幾百里路長的明澈而毫無味道的水底裏」,至於偉大的巴哈,儘管使人「置身於大寺的陰影裏面,頂上是北歐灰色的天空,四周是遼闊無垠的原野,大寺的塔尖高聳雲際」,到達虔誠的境界,有時卻也「脫不了誑語,脫不了流行的廢話與學究式的嘮叨」。書中諸如此類的評語,俯拾皆是,值得細細品味。作者若非長期浸潤於古典音樂世界,絕不可能將之化為文字,而有這般超絕世俗的藝術表現。
作家寫自己最熟悉的經驗與題材,才能夠如魚得水,取得更高的藝術成就,深諳音樂史的羅曼‧羅蘭之創作《約翰‧克利斯朵夫》正是最好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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